鬼医合上了床上人的双眼,声音也带上了难得的嘶哑:“人已去。”
“林恣慕……?”
顶着一张不知何时已泪迹斑驳的脸,玉小茶反应不过来似地轻轻碰了碰她:“你别吓我,你起来……”
林恣慕的脸上是一片泛着青灰的白,却并不是往日夜宿山野,夜半醒来时她看见的样子。
她突然想起那夜在钰龙神教废弃的屋舍中,林恣慕抱着手臂信誓旦旦对自己说:“谁要为你涉险了,我只是不喜欢欠人人情罢了。”
“我的意思是,当日你帮我拿回了破山骨,所以之后我也会一直帮你,直到你问到你要的答案。”
是啊,林恣慕没有食言,她确实陪自己,问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
只是得到答案的代价,她实在是承受不起。
秋望舒惶然站起,迎着易君笙惊痛的目光,她缓缓放下了更星剑,嘴里喃喃念叨着:“不问了……我,不再问了,也不会回中都了。”
酸涩嘲讽如千军万马般冲上了心头,秋望舒笑得嘶哑,笑得满目鲜红,好似那风中枯叶,叫易君笙连抓都抓不住。
笑声嘶哑到了只有气音的地步,秋望舒再也支撑不住自己,在一片阴霭笼罩中,枯黄而下。
倒下前,她被接进了那个温暖的怀抱中,闻见了那股熟悉的竹沥香。可是她太累了,于是她想着:不要接住我就好了,不要再让我睁眼,就好了。
第136章 番外(一)凌寒未开 · 丁凌泉
当中都还苦于严冬之时, 濮州的日头却好得像开春了一般。
“秋老板,你这包的是什么?”
看了一眼秋臻手里像烧麦一样的包子和像船一样的饺子,素华南咯咯笑起来, “包罗万象啊?”
斜了素华南一眼,秋臻转头支使起了旁边等着学包饺子的秋望舒“帮你娘把你小泉姨喊进来。”
嘟囔了一句,“早喊人家教你不就好了么!”秋望舒不敢多留, 撒丫子就往灶房外跑。
“小泉姐——!我娘喊你!”
院子虽小,但大家都热热闹闹地聚在灶房里,只有丁凌泉独自站在树下,对着门缝外漏出来的人影发呆, 连秋望舒喊她都没有听见。
除夕将至, 出门采买的人多了,连带着丁凌泉的心神也杂乱了起来。
其实一直以来,越到年关她的心就越不是滋味, 只不过今年,她的心中尤其不安。
众人只知她在中都无亲无故, 每年除夕都和师姐师妹一起聚在门中。却不知道在中都城南的一所小院中,藏有她二十多年来,几乎从未与外人谈起的人。
对外,那是孀居多年,沉默寡言的妇人,可实际上那是她自愿住在小院中,却不被承认身份的母亲——颜夫人。
“凌泉, 娘只有生下他, 你爹才会认我们, 我们的日子也才能好过。”
想起此次她来濮州前与母亲的争吵,丁凌泉不由得攥紧了掌心。
生下他生下他, 这三个字在丁凌泉耳里仿若针扎一般刺耳,自从上次请算命先生看过之后,母亲脸上便挂上了这刺眼的笑容,她每月又是去庙中还愿,又是回来缝制幼子的衣物,仿佛已经有了十成的把握,确定肚子里的一定是个儿子。
她深知母亲心中有苦,鲜少与母亲争论,可是这一次她无论如何也忍不住。
身患胸痹之症,生育她时遍已吃尽了苦头,如今却为了可笑的理由,要再一次将自己的生命置于危险之中。
父亲要一个能继任的儿子,于是母亲便拼了命地要生下一个能比过周问行的儿子。
房中的药味还未散去,丁凌泉开口问她:“那若这不是个儿子,你又丢了性命怎么办?”
顿了一下,丁凌泉的声音小了下去,“我怎么办?”
丁凌泉从未对自己说过一个“不”字,更别说像今天这般质问自己了,眼中虽有诧异,但毕竟是母女,颜夫人也知道丁凌泉心中的不安,于是她偏过了头,装作若无其事地答道:“那你要替我照顾好你弟弟,然后像娘教你的那样,藏锋敛锐,莫要压过周问行的风头。”
这么多年来丁凌泉一直做得很好,不争不抢,不强求。只有这样周问行母子才能容下他们,她的两个孩子日后也才有被承认的可能。
“这样,即便我丢了这条命,你父亲也能给你们一个容身之处。”
这些自欺欺人的话丁凌泉听了二十余年,如果不是母亲再有身孕,她想她还会一直听下去。
“藏锋敛锐……”
她做不到像往日一样笑,所以只能牵着嘴角看着她手抚肚腹的母亲,“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