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们不该这样,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即便再来一次,她依然会照做。
她又喘了好久,似乎想了好一会儿,才费力地将头偏向了秋望舒。
将死之人要说的,大抵都是要生者放宽心的话,可林恣慕偏不,她要秋望舒带着这份内疚和恨,完成所有她该做的事情。
“秋望舒,别忘了,我们都是不能回头的人。”
“你若敢因此低迷……一蹶不振,那我就是在你梦里……”
“……也要把你骂出生天来……”
“是…”
嘴唇抖得几乎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来,秋望舒明白她的用意,却还是倔强地说着挽留的话语:“所以你得……跟着我,再往前走一程。”
怕林恣慕不答应,秋望舒还搬出了当年几人围着火堆随口许下的约定:“林恣慕,我们,不是约好的么?”
“待这江湖云散月明,我们五人,一同到南兰章去,踏春光,问川行!”
短促地笑了一声,林恣慕想要嗔她一句,可是意识却越来越沉:“谁跟你们约好了……”
“你们往后……自己去看吧……”
后面的那些刀光剑影,清风月明,都替她去看吧……
没有再回应任何一句挽回她的话,林恣慕长呼出一口气,像是倦了一般,缓缓说道:“我累了,想回我的半山居,去见……”
去见谁,她没有说出口,可是在场之人无一心中不清楚。
眯起眼来,林恣慕仿佛看见了雨水惊动了她窗下青绿的迷迭香,叫那幽远辛香飘去了堂前。
堂前阿婆站着转过身来,板着一张林晏霜操持一生的刻薄脸,语气却软得独属于一个盼儿归的阿婆。
阿婆半是无奈,半是温柔地问道:“野了一趟,舍得回家了?”
听了这一声,林慕恣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去,将眼前人影模糊成一片浊光。身上力气散得拢不起来,她最后眨了一下眼,不知朝着何处点了点头,喃喃道:“不野了……小囡到家了……”
话音落下,室内最后一丝生气,也随之一并落下了。
百影门少门主,孤特自立却信义凛然。当日千苍谷中,她如游侠,挽起满身斜阳,傲世逆流而来,如今,浮云未散,她却已拂落满身风尘,随东风归于那青山明月之中。
玉小茶不敢信,她惨白着一张脸,面目凄狂如鬼神,嗓音嘶哑,却还要执着喊着:“林恣慕……你怎么不继续说了?”
而一旁的苏临镜,再也忍不住喉中痛意,眼中涕泪数行而下,。
江湖人称她“撼海尘”,赞她从不为周身风雨所动,磨剑十年,心性坚如磐石。
可如今,她却咬牙紧紧揪住床脚那一片无力垂下的衣衫,被那切骨之痛磨得弯下腰去,泣不可仰。
狂风乍起,吹得檐下灯笼不住地摇晃,眼看就要落下。
而此时,外面却有人急急攀上台阶,药箱里瓶瓶罐罐相碰,颠簸出了阵阵脆声,紧接着便听得一声:“鬼医来了,鬼医来了——!”
“啪——”的一声,大门开了,如惊雷般贯耳。秋望舒茫然地抬头看向门边,她听到了鬼医的催促声,听到了苏临镜再憋不住的呜咽声,甚至听到了一片杂乱中易君笙在喊她,在喊她先站起来的忍痛相劝声。
可她眼前什么都看不清真切,只顾木楞地望着门外地上,看着那被众人闹着高高挂上的灯笼,终究是在疾风催促中,从高处被吹下。
一路上快马加鞭不敢有一分停留,到这会儿易君笙才算喘了半口闲气。
可是推开门看到的,只有满室灰败,举目皆是惨白。
眼看着鬼医还在尽力行针,她紧咬住牙关,压着喉中哽咽。
如果不是自己心存侥幸,答应了分道而行,事情也不会到这般地步。毕竟她心里一直很清楚,丁凌泉一定会冲着秋望舒而来。
狠狠吸了一口气,带着歉疚和愧恨,易君笙红了一双眼,缓缓低下头去。她甚至不敢看满脸怆然的秋望舒,只是看她跪在地上,沾着凉气,才轻声劝道:“阿望……你先……站起来。”
可秋望舒却置若罔闻,她跪着跪着,又听到了伏春山那夜的疾风呜咽声,眼前不复一片清明,心神早已入了障。
从伏春山到继明山庄,早已过了十年,可这又如何呢?还不是连所亲、所念之人,都留不住。
她已是肝肠寸断,如一片槁木死灰般,再拢不起来了。
抬起手来,秋望舒狠狠捂住自己的嘴,凄声笑了起来,好似她堵住了嘴,就能堵住这十年来那些苦涩难名的风雨飘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