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延成海的八重樱在视线尽头,浓云压城,似要酝酿一场泼天暴雨。
他放下初弦裤腿,问:“能走吗?”
初弦点头如捣蒜,像是要证明给他看似的,往前蹬了蹬腿,一本正经:“不光能走,还能跑能跳。”
贺清越微微叹声,背向她,冷玉似的骨节捏了下后颈,仍是半蹲的姿势。
“上来。”
言简意赅,她却不明白。
“什、什么?”
好几道过于灼热的视线侧在他们身上,贺清越扔哪儿都是瞩目焦点,身高气场如同国际秀场的头牌模特,衬上她这个名不副实的灰姑娘——
越想越乱糟,初弦弱弱地重申一遍,尽管她自己也听出底气不足。
“不用了,我真的能走......”
清清冷冷的眼尾睨过来,贺清越罕有的耐心十足:“不是一阶梯消一烦恼吗?上来,我背你下山,快下雨了。”
她下意识抬头望天,一场盲风怪雨摇摇欲坠,以迅雷不及的姿态降在每一个手足无措的香客身上。
初弦云里雾里,最后在他宽厚背上颠了一下,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那么听他的话呢?
究竟是上山的路好走,还是下山的路好走,初弦分不清了。
她双手勾着他脖颈,不敢用力也不敢放松,拘谨得如同四肢僵硬的木偶人。
他倒好整以暇,她没什么重量,比自己预想的还要轻。
贺清越背着她,修挺身姿没压弯一寸,游刃有余地跨开一级又一级经历不知数几春夏秋冬的青石台阶。
“有句话你说得不对。”
散漫又撩人的笑音将将擦过她脸侧,气息溽热得如同一个猝不及防的亲吻。
她的所有思想在一刻悬崖勒马,铺天盖地欲来的风雨,接二连三往山下跑的香客,她引以为傲的冷静思绪,赖以生存的呼吸和心跳,有片刻的急停。
贺清越听见她似乎是应了句含糊不清的“什么”,又或是根本什么也没说。
他紧了紧手,她柔嫩十指勾着自己脖颈,指腹无意识刮擦过上下喉结。
初弦没有任何撩拨男人的手段和技巧,干净纯洁如冬日第一捧白雪。
可以让她在泥泞里融化,也可以让她在掌心里融化。
脚踝的痛意不至于明显也没到可以闭着眼忽略的程度,初弦乖觉地趴在他背后,声线轻软地问:“嗯?我说什么不对?”
尾音软绵绵的,小猫爪子闹腾似的拍在心上。
贺清越就笑。
“我也有很多烦恼。初弦,但是我的烦恼问佛祖没有用,我得问你。”
雷声大雨点小,带来一阵令人心悸的虚惊,也许是罕有的安全感,也许是她不知不觉的依赖,初弦渐有昏意。
她小小声地追问:“问我什么呢?”
一个模糊到难以置信的念头逐渐在潮泞脑海里成形,她轻轻皱了皱眉,她不是幻想家的性格,念头闪电般转瞬即逝,她无从捕捉。
但下一秒,比雨点降落更快的是他的声音。
“初弦,我想知道,你有一点喜欢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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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铺天盖地,她一时怔然,觉得自己也是万千雨线中不起眼的水珠。
一颗心沉甸甸,失重般坠落。
罪魁祸首浑然不觉,嗓音低沉清冽,戛玉敲金般,一阵一阵恼着她所剩无几的理智。
“或者,你可以有一点喜欢我吗?”
她狭小逼仄得像一个窄口玻璃瓶的世界如洪流般轰然倒退、碎裂,回答不了的问题只能依靠沉默逃避。
下山的路无比漫长,分明只有一百零八台阶,他却愿意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慢到他们永远被困在这场细密温柔的春雨里。
而她觉得,雨不是下在她耳边,是下在她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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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路上,贺清越叫来一个司机,不是她之前眼熟的江助。
两人并排坐在后座,封闭车厢空间盈余,初弦整个人却贴到另一面玻璃,一副恨不得当场划出天堑鸿沟的鸵鸟心态。
贺清越看她一眼,唇边噙一抹淡淡笑意,没说什么。
新来的司机是个小年轻,平时跟着江助多一些,冷不丁见到自己顶顶顶顶头上司,冷汗一茬一茬地往外冒。
正想问上司该往哪儿走,冷面上司手心朝下,示意他闭嘴。
司机无法,只好先顺着车流缓慢驶出普华寺。
电话进来,修长眉宇轻轻一蹙,是程润。
直觉不会有任何好事。
果然,程润的声音在耳边眉飞色舞,先是一阵毫无顾忌的狂笑,笑到几乎脱力以及心中掐算贺清越不耐烦的极限,他才大发慈悲似的慢悠悠说:
“老贺啊,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现在整个南城都知道你恋爱了。”
程润话中透露两个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