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屈指顶了下镜框与镜腿的衔接处,笑问:“所以呢?”
“所以资本家没有一点烦恼。”她狡黠地眨眨眼,胆大了,竟敢揶揄贺清越,“我每次走,就在心中默念自己的一百零八烦恼,等我念完,也走到头了,烦恼自然烟消云散。”
怪道她身上还有那么重的孩子气,真不知道哪儿来那么多的奇思妙想。
“佛家不都说心诚则灵么。”
初弦慢慢走,她来普华寺的次数不少,对哪一棵树,哪一朵花了如指掌。
“我觉得这其实是一种悖论。要是什么都心诚则灵,那世界岂不是乱套了,人人都有梦想,人人的梦想都能实现。”
“我觉得呀,这四个字掰开来讲,是说一个人的信念很强大,强大到可以凭自己本事实现梦想。初高中不老是写那样的作文?谁谁谁磨砺十年成功,谁谁谁韬光隐晦‘百二秦关终属楚,三千越甲可吞吴,说得不都是一件事情吗?”
贺清越乐意听她说话,纵容地顺着她的话往下接:“说得也是。那你有什么愿望能靠心诚则灵实现?”
普华寺的樱花是空运过来的八重樱,暂时不到完全盛开的季节,浅粉色的樱花一簇一簇连绵不绝,像条粉色长河。
南城三月的早春悄然来临,凛冽寒风刮着她颈侧,又急又烈。
八重樱白浪掀天,不知是樱花般的碎雪,还碎雪般的樱花,闻风而起,铺天盖地。
人潮声浪,镜头快门,在她身后形成不真实的布景。
初弦几乎被迷了眼。
那场景太过盛大朦胧,她几近失语,喉间哽咽许久,断续挤出毫无可信度的“没有”二字。
“真的没有?”
他靠过来,身上裹挟清寒气息,指端摘下掺进乌亮长发的半朵樱花。
“没有。”初弦又说。
他笑了声,轻飘飘地,从她柔嫩耳廓飘过。
大华宝殿依例撞钟,钟声穿云破雾,天气瞬息万变,日光倏忽黯淡,阴云如白色浪潮翻涌,亟待一场滂沱暴雨。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别信那虚无缥缈的一二,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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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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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对佛祖不诚心,她很快遭到了报应。
往回走时不知给哪儿冒出来的小石子绊住脚,踉跄半步,整个人差点摔出个不文雅的平地趴。
还好另一位深明远见,早预料到这兔子蹦蹦跳跳,肯定得发生点什么意外,是以一路上边和她说些无关紧要的话,边小心翼翼地护着她。
初弦坐在放生池边缘,黄头龟晃晃悠悠地从她视线里爬过,她瞥一眼,只觉得乌龟都在笑话她。
她双手捂住脸,崩溃道:“我错了......我不该对佛祖大不敬。我心不诚,所以佛祖要惩罚我。”
贺清越哑然失笑。
他半蹲在初弦眼前,因着垂眼,身上冷淡锋利的气质内敛许多。
“来这儿的香客有几个实诚人?人人都有难以言说的烦恼和阴暗,要为这点事儿惩罚你,我看这佛祖也太小气。”
初弦被他理直气壮的口无遮拦给惊到,捂自己的双手急哄哄去捂他,将他未竟的后半句严丝合缝地堵在唇齿,那气势汹汹的眼神,绝对不给胡言乱语死灰复燃的机会。
她手心很薄很嫩,带着不知哪儿沾来的甜香,软绵绵地着陆在他脸上。
“快别这么说。”
她慌张地看了眼人来人往的大华宝殿,心虚地收回手,磨磨蹭蹭地勾着挎包细带,不是埋怨的语气,倒像是无意识的撒娇。
“神佛在上,不能这样不尊敬。”
贺清越闲散挑眉,只挑一侧,稳重贵气被这个颇有些风流浪荡意味的微表情冲得烟消云散。
哦?
他无声地比唇形。
“法不责众,我和你一起不诚心,要罚合该罚我们一起。”
话说完,大概猜得出小姑娘需要一点时间重新建设心理防线,他低头,修挺五指握住她微微肿胀的脚踝,初弦梦醒般瞪大眼,指腹温热触感透过细腻肌理传上四肢百骸,头脑登时一片空白。
贺清越拨开她缀着两个白球流苏的裤腿,仔细检查脚踝伤处。
“贺先生,您做什么?”
初弦难为情极了,耳尖和脸颊齐齐红透,声调几度变换,自己都察觉不出的娇嗔。
大庭广众,香客流连而过的目光,宝殿中宝相庄严的神佛,千人万目,似乎直勾勾地钉在她身上,钉在这个满腹荒唐风月的叛徒上。
“别动。”
他手腕稍稍用力,她就像困死的蝶,在他铺天盖地织就的温柔网里,动弹不得。
粗略检查了下,还好,只是轻微扭伤,没有伤及踝骨,回头热敷几天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