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爷俩就这么喝上了。
两个人话语不通,就这么半土半洋地聊上,鸡同鸭讲还挺乐呵,不知不觉地就干掉大半壶。
起初肖何还精神抖擞,喝着喝着就开始晕乎。外公笑呵呵,憨厚的脸上丝毫没有醉意,“来,再霍。”
“不霍了。”肖何摆手,凑近华棂问,“咱外公什么段位?”
酒味扑鼻,华棂皱眉推开他,“喝遍槐花村无敌手的段位。”
肖何眼一闭开始装死,任凭外公怎么劝都不喝了。
知道他是醉了,外婆已经安置好卧室,叫华棂带他去休息。
等离开老人的视线,华棂就推开压着自己的醉鬼,“别装了。”
肖何充耳不闻,凑近亲她耳垂,顺着脖颈一路往下。手也不老实,从后面环住她的腰。
他们住在右边的房子,两间卧室一人一间。中途要路过正中的小祠堂,此时他俩正停在这里。
华棂拍开他的手,淡淡道:“祖宗看着,小心晚上托梦骂你。”
本着尊重祖宗,肖何顺手往牌位作揖,看见上面的字,忽然愣住。
“你外公家不姓华?”
“嗯。”华棂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语气平静,“我妈和小姨是外婆头婚生的女儿。”
肖何一时不知怎么回应。
见他踌躇,华棂反倒坦然:“外婆日子挺苦的,小时候就被卖去做童养媳,生了我妈和小姨两个女儿,没生儿子,她男人爱打人,后来喝酒喝死,她就被婆婆赶出门,带着女儿改嫁了。”
肖何拳头无意识捏紧,“然后嫁给现在的外公了?”
华棂摇头:“第二任丈夫是个鳏夫,没孩子,但是家里穷。他愿意养我妈,但不愿意养小姨,一直逼外婆把小姨送人,不愿意就打人。”
华梅那时候才十二岁,说是送人,无非是给找不到老婆的老光棍当媳妇,这和变相卖人也没什么两样。
“后来呢?”肖何额头青筋直跳,“那老畜生现在在哪?”
“你要打他?”华棂瞥他,轻笑,“早死了。”
“后来,外婆被他打得受不了,只能同意。差点送走的时候被我妈发现了。”她说,“我妈带小姨离开了村子,直到那男人死了,外婆改嫁给现在的外公才回来。”
肖何:“嫁给现在的外公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是我五六岁吧。”
她寥寥几句说完关于外婆的往事,肖何的醉意却彻底被驱散。
深夜,两个人各睡一间屋子。
有人却不老实,偷偷摸摸钻进华棂的被窝。
华棂被他吵醒,冷淡道:“滚开。”
肖何缠得更紧,两个人推推搡搡,睡意彻底没了,开始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说是聊天,基本肖何说十句,华棂回一句。
直到他问:“你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
黑暗里,华棂睁开眼,目光微怔。
她沉默很久,“还不错吧。”
肖何:“这是什么形容词。”
华棂:“就是个还不错的人。“
各方面的还不错。还不错的妈妈,还不错的姐姐,还不错的女儿。
肖何顿了一下:“你妈那时候年纪很小,就这么带你妹妹出去闯了?”
“嗯。”
关于这段记忆,是华棂懂事以后,华燕闲来没事聊天的时候说起的。
比起母女,她们更像是朋友,彼此之间可以很平等交流。因此,华棂清楚她身上发生的事。
那年华燕十六岁,户口簿上的名字还带着生身父亲的姓,叫吴燕。
吴燕带着妹妹逃离槐花村,身上只有捡废品攒的车票钱。
到了大城市她才知道有身份证这回事,当民警问她叫什么的时候,她看见对面超市的招牌在闪闪发光,问:“那是什么?”
民警:“华联超市。”
超市?她在村长家的电视里见过一次,前几年才出现的新东西。
华联超市连招牌都是闪闪发光的,她笑着说:“我叫华燕。”
民警皱眉,怀疑道:“华燕?姓可不能随便改,那是人的根底。”
“我不知道什么是根底。”华燕笑,“同志,我就姓华,叫华燕。”
所谓“父亲”终其一生都在求一个传承他姓氏的儿子,吴燕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女儿,这个姓氏带给她的只有被殴打的回忆。妈妈的姓氏也是如此,她是家中沉默的影子,没有人在乎她的名字,冠以她姓氏的人在把女儿卖掉后也没有过问分毫,任凭她颠沛流离。
所以,她没有根底,不属于任何姓氏,她要自己姓,成为第一颗埋进土里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