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叫华燕。
从此,华燕在大城市摸爬滚打,睡过桥洞,翻过垃圾桶,遇到过差点丢命的危险。
不过,她并没有过多赘述苦难,反而分享起哪个区是富人居住地,垃圾桶比较好翻。然后又生动地介绍说她和那个区的老大是怎么不打不相识,最后一起做废品生意的事。
华棂说起这些时,语气同样平静。肖何却没来由的心中酸软。
他抱得更紧,沉默很久才问:“怎么没听你提起过……嗯,提起过你妈妈的丈夫?”
他不敢随意乱称呼,怕又触碰到什么禁忌。
华棂直接道:“问我爸?”
“嗯。”肖何犹豫片刻,“不想说也行。”
华棂摇头:“不是不想说,因为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肖何愣住。
“从记事起,我身边就没有过男性角色。”华棂说,“我妈说他死了,所以我没再问过。”
这的确是华棂能做出的事情。
别的小孩一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华棂不会。知道华燕不想说,她就不问。那大概不是什么多好的回忆。
更何况,她们的生活不需要其他人的加入就足够融洽美好。华棂没有兴趣去追求所谓圆满,哪怕将来有能力,她也不会去找什么生父。很无聊。
肖何:“你妈妈真了不起。”
华棂眼底划过极淡的笑意,“还不错。”
“她把你教得很好,也尽她所能地在保护你。”肖何收紧臂弯,心中生出一种柔软的情。
黑暗里,华棂无声地勾起唇角。
“她是教了我很多。与其说保护不如说是……”她顿了顿,轻声道,“教我爱自己。”
爱妈妈,爱女儿,爱丈夫,爱这世上的一切,都要排在爱自己之后。
外婆改嫁给现在的外公,算是真正过了几天舒心的日子。
她也提过几次,让华燕别在外面漂泊,回来找个人嫁了,也算有个依靠。
这不能说外婆是错的,在老人家的观念里,她不想女儿到老孤单,没有依靠。所以想用自己的方式对她好。
华燕不会说那些老人家听不懂的大道理,她只是说,棂棂要上学,梅梅要看病,走不开。而不去提及真正的难处。比如,外婆好不容易遇上外公,也算苦尽甘来。可搭伙过日子容易,真正交心难。即便外公愿意掏心掏肺,他膝下几个儿子是不同意的,自己又何必去破坏其中平衡。
所以,华燕回家的日子很短。也许那也不算家,只是属于她妈妈的家。
妈妈当然爱孩子,即便她是脆弱得连翅膀都残败的燕子,也想张开臂弯让孩子避避雨。
外婆是这样,华燕也是这样。
华燕病重时,母女像聊天似的商量后事,华棂问,要不要把骨灰带回槐花村。
“不,我就跟着你。”华梅笑,“外婆有外公,妈妈有棂棂。”
十五岁的华棂垂眸,沉稳的模样像是可以平静面对生死。
她总是这样,她不会说棂棂只有妈妈,而是说妈妈只有棂棂。
好像变了语序,那个脆弱得怕失去一切的人就是华燕自己,而不是华棂。
化疗的时候,她从没有哼过一声,医生说从没有见过这么乐观的病人。
即便到了临终前,她眼底仍然带着笑。
华棂知道她最后目光里藏着的含义——妈妈这一生过得还不错,不必为我难过。
自己好像也被这样的话术洗脑了,有时候难受得喘不过气就会想,她在另一个世界应该也很快乐吧。这样的性格,当然在哪里都生活得很好。
“可惜,我没有很像她。”华棂轻声说。
月光流淌在老旧的小屋里,肖何静静看着她的眼睛,“你之前问我,信不信星星是亲人这样的寓言。我其实信的。她在天上看着你,下辈子还要和你做亲人。”
华棂沉默很久,“我不想有下辈子。”
肖何愣住。
华棂平静道,“我不像她,可以乐观地想象生活中的一切。死亡是长久的消失,回归宇宙,化为不知散落在哪里的尘埃。”
她有时候会厌烦不受控制的敏锐思维。
这样也许就能说服自己去相信华燕离开得快乐。可事实是,在女儿看不见的地方,妈妈度过了漫长的黑夜。
那些在叙述里闪着光的记忆,真正揭开面纱,几乎是这个社会最黑暗的一面。
华棂什么都清楚,又什么都不想清楚。她告诉自己,既然妈妈想自己相信,那就相信好了,至少离开的时候会少一点牵挂。
华燕离开的时候,胡晋东问她为什么不哭,她说没什么好哭的,流了眼泪去世的人就会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