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寻冷眼看着怒气冲冲要来打他的牛翠英,可笑的是,即使到了这一秒,他们依旧在以父母的身份自居。
余照愤怒地高声质问,同时将他往后拽,想用小巧的自己来替他挡住风雪。
他的奉献是应当的,他不能有丝毫的反抗和怨言,只因为被他们养大。
可是凭什么?
他侧身安抚余照,拦着她不要上前,同时不合时宜地笑起来,十分古怪。
“你们真够恶心的,我无论在哪儿,都比在你家强。”
这副笑容带来的陌生模样在牛翠英眼里无比刺眼。
她还记得,1993年的冬天,隆冬时节,雪大得不敢喘气,院子里的积雪很快没过了脚腕,她跟盛立业两个人蹲在老家的铁门外搓着手等人。
他们那时尚且年轻,对于要迎接一个孩子,对于开始做父母,不可谓不忐忑。
远远的,由县里驶来的客车出现在光秃秃雪景的山坡之上。
牛翠英欣喜地拍拍盛立业,顺手把他肩膀上的雪拂掉:“来了来了。”
他们吸着冻出来的鼻涕,听那辆服役多年的客车发出熟悉颤响。
它十几年如一日地行驶在县里和村际的土路上,是这交通不便之地唯一的纽带,一年之中,除非车无法上路,否则它定会在下午一点半准时到达这个位于大山缓坡下的小村子。
即使是大雪倾盖的今日,它依旧准时到达,同时带来了一个他们早已不记得名字的女人。
她下了车,一身厚重的褐色棉袄,围着块花巾,一边脚底打滑地朝他们来,一边嘴里念念叨叨的。
两个人连忙迎上去:“快来屋里暖和暖和。”
“你们这也太冷了。”
那女人的口音倒不像是本地人,脸上的嫌弃不似作假,进了屋门,牛翠英连忙拿起扫炕的小扫帚,殷勤将那女人身上的积雪扫下来,要是不扫,家里点着炉子,等会儿积雪融化,衣服就湿哒哒的没法穿了。
审视和挑剔的眼神扫过他们家的棚,填补房梁横木缝隙的,是混了泥沙扎成捆的稻草。
“你们这条件...要什么孩子?”
“嗨,这不是自己没法生嘛。”
三个大人都坐在炕上,牛翠英才终于被施舍似的,接过了那小小一团襁褓,生硬抱在臂弯,颤抖着手掀开。
皮肤粉嫩嫩的小孩,因为白净,眼皮上的青紫细韧血管都瞧得见,小小的拳头攥在手边,好像无聊的时候啃过手似的。
盛立业抬头瞧瞧,出声问:“男孩?”
“嗯。”
客车以县城为中心,连接起一个个村落,从县城出发,在地图上弯弯绕绕后,回到县城,一天只有一趟,也就是说,她今晚要在这家住下了。
梁霞唉声叹气的,看哪儿都嫌弃,尤其是这家男主人,头发浮着一层油光,头发屑跟外面飘的雪花差不多大,一张长脸却配了个方下颌,眼睛内双,略微下三白,古里古怪。
“他怎么不哭啊?”
牛翠英将自己的麻花辫往身后搭,免得戳到孩子软嫩的脸。
“他还不哭?”梁霞噗嗤一声,“一路上除了喝奶的时候安静点,剩下的时候没少哭,把我哭得心烦,凿点安乃近粉末给他兑奶粉里了。”
牛翠英低头瞧,笨拙地把孩子颠颠,喜气洋洋抬起脸来看丈夫,笑着评价。
“小老鼠似的。”
即使是她亲妈帮着照顾孩子,她也被不分日夜哭嚎的孩子烦透了,一会儿饿了要喝奶,一会儿尿了要洗尿布。
家里的大水缸结着一层薄薄浮冰。
盛立业刚洗几片尿布搭在炉子烟囱上就不耐烦了,甩甩手说要去后院人家打麻将,任牛翠英怎么喊都没回头。
牛翠英看自己妈任劳任怨地舀水出来,将手伸进冰水里冻得通红,忍不住坐旁边埋怨。
“买他干啥?我后悔了,七千块钱,好吃好喝能花好几年,欠着盛立业他大哥这点儿钱,他大哥都没说什么,他大嫂还有老太太看着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死出。”
“行了啊,说两句得了。”牛翠英妈妈一边搓着布一边劝,“还是得有孩子,要不你和立业老了谁给你们养老啊,有孩子这家也不能散。”
“说是这么说。”
炕上的小孩睁开眼睛,迷蒙一阵就哇的一声撕心裂肺哭起来,那声音就算捂住耳朵也要往脑仁里钻,闹心得厉害。
牛翠英气急败坏往里屋走,边走边骂:“哭哭哭,天天哭,哭死你得了,早晚有一天把你掐死!”
姥姥连忙追着:“可不敢胡说啊,孩子小,你得多说吉利话,又不是养小猫小狗。”
她不以为然地扯了下嘴角,心想,不就是家里多张嘴吗?有什么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