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个冬天照常过去,她以为总算熬出头,总算轮到这个孩子为自己做点什么了。
但他说:“你们真恶心。”
牛翠英扬起手,她手指粗胖有力,却也因常年在车间工作,无法伸直,手指全部勾着,因为愤怒,微微颤抖。
这个没有良心的东西怎么敢这样说自己,她可是他妈!
“你不许碰他!”
余照气得脸色煞白,她牢牢被盛寻挡在肩膀后面,只能徒劳地将胳膊越过他肩膀,想去推牛翠英。
“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听见姓王的警察怒吼,她才将手紧紧攥住:“我当初,真应该掐死你,我跟你爸...就不该好心把你抱回来,就应该把你扔在山里冻死。”
“不说你要找原来的爸妈吗?”她想到这畅快起来,看盛寻满是恨意的眼睛,恶毒的诅咒脱口而出,“生你的肯定都死透了,看你以后怎么活。”
她被王梓爸爸扯着肩膀上的衣服往后拽。
“快点回座位!在派出所,当着我们民警的面还敢上手打孩子?你再敢动他一下我立刻拘留你,信不信?”
这震慑终于起了效果。
盛立业也连忙将牛翠英拉回来,他可不是来吵架出气的,这要是被拘留了,明天可没法上班,牛翠英一屁。股坐回去,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行了,说正事。”盛立业从外套内兜里摸索出一张纸来,“其实也不为别的。”
“你要去找亲生父母,我们也不能拦着,我们也拦不住。”
盛寻如临大敌地盯着他,等待下半句。
“可你说,我们也实实在在养你十几年,现在这社会啥不花钱呢?上个公共厕所都收费五毛呢。”
那张沟壑丛生的手终于将纸条捻开,隔着桌子推向盛寻:“你看看吧,没啥问题你就签个字,以后我跟你妈也不来找你,那句话咋说?你走你的阳关道....”
“少废话。”牛翠英偏着头看门口,不愿意再瞧盛寻一眼,“快点签,签完我们走了。”
盛寻先王叔叔一步抓过纸条,只是垂一下眼睛就将内容全部看完,想来以这两个人的文化也写不出什么有内涵的东西。
【欠据:我盛寻今年17周岁,我保证,欠我爸妈抚养费255000,十年之内一定还完钱。】
他不可思议地将纸翻转过来瞧瞧背面,才举起来,怒极反笑。
“你们跟我要二十五万五千?”
盛立业臊眉耷眼:“不多了,这些年也没短你吃穿,我们要是不养你,这省下的钱养老多好啊。”
瞧王叔叔伸手,他将那张纸递过去,看对方推推眼镜就毫不留情将纸撕掉。
“别异想天开啊,你们两个怎么样还不知道呢,倒先跟孩子闹抚养费来。”
“我们怎么?”牛翠英声音拔高,不管不顾,“就算是警察也得讲理吧,他都不认我们了凭什么不还钱?”
王梓爸爸中气十足地在音量上盖过她:“就凭他是你们买来的!你们参与了贩卖人口,懂不懂?”
牛翠英一翻白眼:“谁说是我们买的!我们没买,就没买!”
“那人家不要孩子给我们了,也不是我们的责任。”盛立业帮腔,“平白养他十多年,临了[2]我们还有罪了?”
“你们俩不用在这猖狂!”王梓爸爸点点手指,“嘴硬没用,等我们抓到梁霞,你们俩的罪名马上就能落实。”
盛寻听到这,充满希冀:“还能让他们俩坐牢吗?”
“当然能。”
牛翠英一瞧,威胁无用,怀柔政策无用,只能一哭二闹三上吊了,她一拍大腿,咧着嘴干嚎。
“作孽了...养了个白眼狼啊....警察还向着他,合起伙来昧我们的钱,没王法没天理了....”
看坐凳子上前后摇晃的牛翠英如此耍无赖,王警官不吃这一套。
“这是办公场所,你们不要在这闹事。”
“没王法了....欺负老百姓....”
在这样堪称诡异的背景音乐里,盛立业再次开口劝盛寻:“签了吧,咱们好聚好散。”
盛寻扬起脸来,脊背挺直。
“不签。”
“那以后,你在哪儿上班,我们就上哪儿追债去,不有句老话儿吗?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余照的声音突兀插进来:“喂?我们在调解室,对,你往里走,门口有个大犀牛在哭的这间。”
“你骂谁?!”
牛翠英掐腰站起来,但几乎是下一秒,她就呆愣住,不可置信地望着走进门来的人,眼珠快要瞪出眼眶,不只是她,就连对这件事有点预感的余照本人,都觉得神奇。
衣服的价格是可以从质感上瞧出点端倪的。
走进门的男孩一身清爽运动装质地轻薄,却极为修身得体,踩着配色潮流的运动鞋,而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挽着包的职业装中年女人,进了门就第一时间来跟王梓爸爸介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