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长兴侯从未好好说过一次话,在可能是最后一面的情况下,或许他也想像个寻常的儿子一样,好好地走进去,平静地谈论父子间的话题。
也是因此,才没有动剑吧?
“郎君。”她轻轻唤了一声,朝对方露出一个浅笑,“别担心,我会帮你。”
不等萧况逢询问她要怎么做,转身走到众家丁前,端起萧家主母的姿态,掷地有声道:“萧家二媳恳求与长兴侯夫人一见,还望通传,并请转告一声,她想要的我薛云妙可以给她。”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擅动。
有人跑到栾氏耳边说了什么,没一会儿便快步回来。
“让二少夫人进去吧。”
眼前让开一条路,她示意萧况逢安心地点了点头,单薄身影穿过人群。
独自走过庭院,剑拔弩张的气氛在身后远去,两侧树影在寂静簌簌作响。
几步之后,她站在栾氏面前。
妇人穿着华丽昂贵,头顶带着琳琅满目的金玉头饰,目光不屑地打量着她:“一个小丫头,也敢大放厥词说什么都能给本夫人,真是不自量力。”
薛云妙并不生气,平静道:“自然不是什么都能给侯爷夫人您。”
她长眉一蹙:“你说什——”
“但是侯爷夫人想要什么,云妙还是知道的。”
栾氏安静下来,转动着眼珠,似乎是想瞧瞧她到底有什么能耐。
在她的注视下,薛云妙徐徐开口:“侯爷病危,云妙想夫人已经寻遍过名医为其诊治,却还是效果不佳,说一句大不韪的,只怕是时日无多,但若侯爷故去,爵位该由谁继承,便是一个难题。”
“萧三公子常年久居江南不在京城,对夫人而言如何替他保住爵位想来很难吧。我可以向夫人承诺,爵位会落到您的亲儿子萧冬睿手中。”
栾氏眼中露出兴致,“你凭什么承诺?”
“我夫君与侯爷向来亲缘淡薄,侯爷自然不会将爵位继承给他,对夫人而言,其实最大的阻碍是萧玉堂。侯爷对他关爱有加,他又是当朝新锐备受陛下赏识,思来想去,都是爵位继承的最合适人选。但是,云妙有办法让他失去资格。”
“什么办法?”
薛云妙垂眸:“只要栾氏肯让我夫君见一面侯爷,云妙自然会说。”
“你威胁我?”
“云妙不敢,夫人也可以回绝,只是这爵位就必然落入萧玉堂之手了。”
栾氏不得不认真地忖度了一番,半晌,点头道:“好,就依你所言。琳琅!放行,让萧况逢进来。”
薛云妙终于松一口气,转身回到萧况逢面前,半带着歉意道:“郎君,恐怕你没法当侯爷了。”
稍微一想便能知道她是在用什么跟栾氏做交易。但萧况逢原本就不在乎侯爵之位,不如说硬要将爵位给他反而是束缚。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身上还有伤,回去好好休息。”
她摇摇头,“我在这等郎君出来,我们一起回去吧。”
被她温柔地凝望着,萧况逢心软几分,不再拒绝。
房门微微打开一条缝隙,在众人的视线下,他阔步走进屋内。
……
窗门紧闭的卧房里,空气格外闷热干燥,烟雾缭绕间,浓烈的药味像是一团浸水的棉花扑面袭来。
床上没有人影,萧况逢偏过头,在几案边找到了人。
长兴侯穿戴整齐,坐于几案旁,他没有穿官服,一身燕居时才穿的寻常衣袍,甚至有些发旧了,袖口边缘一圈还有磨痕。在他手边案桌上,还摆着一幅女子画像。
萧况逢呼吸发紧。
那是他娘亲的画像。
可为什么他要把画拿出来?是在无用地回忆往昔吗?
长兴侯注意到他的目光,那只被疤痕斜穿过的左眼里,闪过晦涩难明的情绪,旋即将画像往后藏了藏。
“过来。”他道。
萧况逢静站片刻,终是取下了佩剑放置架上,走近对面落座。
几案上摆着一壶凉透的茶,两只青瓷盏,长兴侯提起茶壶,但因为手指动作僵硬,连收紧握力都做得很艰难,导致大量茶水泼到了外面。
萧况逢看在眼里,岿然不动。
长兴侯征战数年,曾经这双手哪怕拿着数十斤重的大刀,面对千军万马也能稳如磐石。
但现在连一壶茶都快拿不起来了。
茶水登时满溢,茶壶几乎是从他手里脱落掉到了桌上。他急忙将画像卷起来放到身后,做完这一切,方才将盏往萧况逢面前推了推,示意他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