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人,是永平王高浚,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
他在父亲的十五个儿子中,总排行第三,大哥高澄死后,他的排行,就仅次于你,且在庶子之中,又是最长。
高浚小时候就聪明,长大了又有才能,在青州刺史任上,做了不少好事,朝野上下,到处流传着他,不错的名声。
但你,一点也不喜欢他,因为高浚,是你大哥高澄,器重的人,而你自己,是你大哥,看不起的人。
小时候,你老是挨大哥高澄的骂,一挨骂你就哭,一哭你就流鼻涕,一流就流得老长,你擦不敢去擦,又怕别人看见,只好低头遮遮掩掩。
高浚过来看见了,看你可怜,就大声责骂旁边的侍者,为什么不给你擦鼻涕?
你并不感谢他,你却因此恨他。
在你那狭隘的心眼看来,高浚那不是想帮你,他要是真的想帮你,他自己静悄悄地走过来,亲手帮你把鼻涕擦了,不行吗?为什么要大呼小叫,生怕旁人没看见,你的糗样吗?
高浚不是你那样想的,他和你不同,他的母亲,出身于顶级豪门,太原王氏,母系血缘这边与生俱来的贵族气质,让他不可能亲自动手,去做替别人擦鼻涕的这种事。那只是习惯使然,并没有你以为的,那个意思。
对啊,他还有太原王氏的血统。
河北五大豪门,崔卢李郑王,对于他们,你们高家,向来是又要拉拢,又要提防,不拉拢他们,他们闹将起来,你们高家就不得清闲,不提防他们,他们闹将起来,又要抢班夺权。
当年,你的母亲娄太后,明知是你杀害了你的大哥,但却不敢明说,就是担心豪门势力趁机闹事,起兵讨伐你,拥立与他们更加亲近的高浚。
母亲的隐忍,保证了高氏集团内部的安定。
但是,你那狭隘多疑的心里,却依然放心不下高浚。在你看来,高浚的一言一行,似乎总是别有用心。
比如今天,他又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你跳脱衣舞,非君王所宜。
就算确实非君王所宜,他高浚不能等我跳完了,私下里跟你说吗?为什么非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之中来说?
和当年擦鼻涕事件一样,你认定他高浚,不是真心想帮你,他不过是想作秀,为他自己博个好名声。
你满脑子想着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指责你,却不想想你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中,做下的丑行。
你狠狠地白了高浚一眼,脱衣舞,却并没有停。
你一边继续跳着,一边盯着高浚,看见他拉着宰相杨愔,在屏风后面,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
你最害怕亲王结交大臣,在你看来,那就是谋反的铁证!
谋反,只有谋反,才能让你,从宿醉中醒转。
谋反,只有谋反,才能让你,变得比醉酒时,更加凶残。
你终于停止了丑陋的脱衣舞会,命令侍卫,当即将高浚拿下,关进地牢之中,那个悬空的铁笼里。
哪怕杨愔一直在跟你解释,高浚只不过责备他说,他身为国家重臣,应该劝阻你的失态行为……
在那个悬空的铁笼里,高浚意外地见到了七弟高涣,问他为什么也在这里。
七弟高涣说,有一次,二哥高洋,听到一个江湖术士语言说“亡高者,黑衣。”
嗯?将来灭亡我们高家的人,穿着黑衣。是啊,隔壁北周的军装,就是黑衣。但这和七弟高涣,有什么关系?
七弟说,关于这个预言,二哥高洋,却不是这样解读的。
二哥的解读是,什么东西最黑?
树漆最黑。
漆与七同音。
所以,二哥说,亡高者,黑衣,这句话,指的是,以后灭亡高家的人,是我,老七高涣!
所以,我被关在了地牢里。
高浚听罢,哭笑不得。
但是他心里知道,这个牵强的解读,不是你关押七弟的真正理由。真正的理由是,七弟高涣,能征善战,当年父亲高欢都说,七弟的样子,最像他。
父亲高欢,就是个谋反的人,既然父亲说,七弟像他,所以,你觉得,不能留下他。
可是,有时候想起来,七弟高涣,还有三弟高浚,好歹又毕竟是骨肉兄弟啊。
某一次,也不知道你是喝多了不知道啊,还是真的突然心软了,你跑去地牢里,看望你的两个弟弟。
你和他们一起唱歌,你在前面唱,他俩在后面和。
唱是三国时代,曹家兄弟的事,歌词是尽人皆知的,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
干脆,放了他们吧。你说。
看来,即使是你的那颗黑透了的心里,其实也有,透亮的泪滴。
一旁,你的六弟高演,也对此表示赞同,你心里的死结,正在迅速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