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令她“头疼”的,却是上头写满了它昔日主人密密麻麻的注疏:那行云流水的笔锋背后,似仍能窥见当初那个囚困朝华宫中,十一年而不得出的少年。
手不释卷,以慰平生。
他的每一天,都在与这些看似枯燥无味的经史作伴中度过。
而那些至今读来依然辛辣的针砭时弊之语,纵横捭阖之策,他从未在她面前展露过的另一面,仿佛令她在不觉察中又重新认识了他一遍。
沉沉看得聚精会神。
时不时地,还要提笔在他的注疏旁添上几句“感悟”。
“喵呜……!”
原本窝在窗边悠闲晒着太阳的谢肥肥却不知怎的,忽而毛发竖起。
那凄厉的哀叫声吓得她猛一哆嗦。
回过神来,只觉脚下一阵地动山摇。沉沉脸色大变,想也不想地奔进内室,要把魏弃抱下床——可等真把人搂在怀里了、咬牙切齿要使劲,方才那阵动静却犹若幻觉般转瞬即逝。
“……?”
倒是察觉动静现身的太子暗卫,一瞬将朝华宫围得犹若铁桶般密不透风。
待她匆匆赶到“事发地”与魏咎汇合,更被眼前熟悉的一片废墟惊得怔在原地:曾被大火烧得只剩碎石瓦砾的息凤宫,重建不过数月。当初,在战火中尚能保全,如今却毫无预兆地、再次轰然坍塌。
至于坍塌的原因则毫无疑问:
沉沉探头看了眼那陷入地下、醒目的巨坑。
息凤宫留下的“残骸”,一多半都坠入其中,将这巨坑填得满满当当。
“方才已派人下去探过,那处地宫……不见了,”魏咎站在一旁,伸手将她拉回安全处,复才低声解释道,“没有任何痕迹,也不曾有人在此使用过硝石火药。”
燕人攻入皇城前夕,陈缙曾经提议,为保全那地宫中的古籍不遭破坏,用盘龙石重新封顶,待日后大军重回上京,自有重见天日之时。
只近来他二人被前朝政事琐事折腾得焦头烂额,完全将这事抛在脑后。沉沉则是每日朝华宫太极殿两头跑,也只当日后再探不迟。
谁曾想如今……偌大一个地宫,不见了?
就这么不见了?
若非沉沉这段时间来见了太多奇异志怪之事,只以为是宫里闹了什么神通广大的鬼。
而她认识的最“神通广大”那人——
当夜。
等她因着这场骤然而来的地动,与魏咎一同应付完那些闻讯而来、在宫门外长跪不起的朝臣,回到朝华宫中。
本已到了每日一次替魏弃擦身活络的时候,魏咎想帮忙,却如旧被她以“笨手笨脚只会帮倒忙”的借口赶走。
沉沉屏退众人,亲自往小厨房烧来热水。
忙活了好一会儿,方觉殿中今日格外安静,习惯性地扭头找谢肥肥:它在宫乱中受了不少苦,如今越发胆小。若看不见她,便总一个劲呜呜叫唤,粘人得很。
结果找了一圈,没看见那被她惯坏了的狸奴,反倒是一只模样精巧的金翎翠鸟,不知何时停在窗边,一双黑眼睛骨碌碌盯着她看。
见她走近,它也丝毫不怕,反倒冲她歪了歪脑袋。
在它的右腿上,赫然绑着一卷信笺。
她将信将疑地拆下、展开一看——
摆在眼前的,是一张……
崭新的当票。
......
翌日。
上京东市,熙福当铺。
“钱掌柜!钱掌柜!”
两名头戴幕篱的少女手挽着手踏入店里,在高过人半截的柜台前齐声嚷着:“您在不在?我和我阿姊来赎东西哩!”
话音刚落。
柜台后便有人稍探出头来应声:“在!赎什么的?且把当票拿过来——”
说话间,一只手伸出栅栏。
姑娘们当即从袖中掏出折了两折的当票同银票一并递去,只道:“当初我阿娘有只祖传的赤金镯子,逃难时不得已、在您家当了。如今算着连本带利,该是这些银子。还请您看看,算得可对?”
“是方家大姑娘、二姑娘吧?”
“难得您还记得,正是。”
钱掌柜笑了笑。
从身后红木柜里翻了好一会儿,总算将那赤金镯子找到,又用手帕托着、递到俩姑娘跟前,道:“给。这么多年的邻居,记得人有什么难得?只难为你们还能回来……回来就好啊。”
这两年,左邻四舍死的死,逃的逃。曾经繁花似锦的上京城,落得个十户九空,遍地饿殍的凄惨样。他爹老钱掌柜也死在这场战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