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父之罪,天道不容。
但若不是她亲自动这个手,至少还有回旋的余地。
他不知道敖泠是不是也算准了这一点,为自己挽回了一线生机。
一句话里包含了太多。
敖泠知道,这是她最后一位兄长,对她最后的眷顾。
她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流露出一丝复杂的心绪。
看着敖沿那双与她如出一辙的淡色眼眸,剔透如海浪粼粼。
这是龙族的标志,代表着他们骨肉至亲,血脉相连。
可如今在她看来,这份血缘里只余愤恨与怨怼。
她终不会与他们为伍了。
“若无事,我便走了。”她的嗓音喑哑,开口略有些艰难,似乎有一股郁气凝结在心口,“但愿此生不再相见了。”
敖沿闻言只是凝视着她。
她恨他们。
恨之入骨,永生难忘。
但敖泠最后还是没将这句话说出来。
宣泄早已没了意义。
她只是转过身,再没看敖沿,缓步向山上走去。
雾气渐渐消散,枝桠间的水珠滴落在枯叶遍布的土壤间,再无痕迹。
就此别过的不只是她与敖泯,更是她与东海这场十五年的亲缘。
她一个人沉思了很久。
再回哪吒法庙时,殷夫人正拿着壶皿在浇花,金吒在不远处伫立沉思,看样子已经聊完了。
敖泠深呼吸一口气,状似若无其事地走进前院,却不想金吒疾步而来,一把捉住她的手腕,将她的腕骨捏得生疼。
檐上的风铃被风刮过,响起一阵急促的清脆碰撞声。
金吒一怔,下意识松开手。
二人皆若有所思地看着被风摇响的风铃,只有殷夫人无知无觉。
沉默了一会,金吒冷声询问道:“你见了谁?”
她不觉得自己有必要与他报备行踪,在悠扬的铃声里轻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大哥这么关心我做什么?”
风铃响得更急了,一声一声,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意味。连殷夫人都停了手中的活,向他们看来。
“怎么了?”殷夫人疑惑道,“阿绫,过来帮我搭把手。”
浇花哪有什么好搭手的,不过是殷夫人怕他二人起争执罢了。
敖泠应了一声,转身去花田处,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金吒,又瞥向轻荡的风铃。
风铃阵阵,无休无止。
金吒略有些懊恼的语气从她身后传来:“先前在正堂,是我言语过激了。”
这么急着道歉。
看来在正堂,那个小煞星就显灵了啊。
她眼尾弯弯,略带浅笑的模样似很宽容:“没关系。”
反正给他种了一个幻咒,夜间等着做噩梦吧。
她向来吃不得亏。
“方才,也是我失礼了......”
这下她倒是顿住了脚步,一句话绵里藏针,偏偏说得婉转又娇弱,气得金吒牙痒:“是呀,大哥这样无端牵人手腕,实在是失礼。”
“敖泠,你别得寸进尺......”这个龙女是故意的,金吒气急。
可风铃声戛然而止,随之一阵风卷过她与金吒的衣摆,不知是不是哪吒在想什么。
金吒的一句话也顿在喉咙间,眼皮掀起,颇有些郁闷地看了眼风铃,最后沉默地转过身。
殷夫人又喊了她一声,她快走几步过去。
只是不动声色地,细细运转起体内的定魂珠,一点点搜寻着哪吒的痕迹。
直到察觉风声从她与金吒之间穿堂而过,有如火苗灼灼的灵气过境,生机蓬勃。
她愣了一下,笑意更甚。
第41章 近君情怯
霜天秋晓, 石阶前梧桐叶瑟瑟,积成满堂落叶霜红,是深秋已至, 寒夜无声。
敖泠将金吒送来的裘衣拿去给殷夫人披上,又备了手炉放在后室。
做完这些, 她一个人去了正堂前。
案前香火鼎盛, 青烟袅袅间, 她看着哪吒的金身上渡下一层光影浮跃,暖暖生辉。
混天绫似有生命,飘飘扬扬, 卷上她的袖角,妍丽红绸衬在素色布料上,显得格外容艳。
她忍不住轻笑一声,伸手将混天绫拂开。
“哪吒, 别闹我。”她的声音一贯是娇柔的, 似银铃轻晃般,扣在人心弦上。
此刻是真心实意的愉悦。
若是她能看见哪吒, 她觉着他此刻应该也是笑着的。
“我今日去了山下,原来那些郁葱的树还会结果子,夫人说是秋梨树,过几日带我去采。”
她已经习惯了每日夜里坐在堂前,陪他说些话。
烛火在台上晃动,时而爆出劈啪的轻微声响,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满屋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