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吒最后将目光落在哪吒金身前,桌案上的丝帛表字上。
绵白柔软的布料,在如今的朝代算是稀贵,有血书在上,一字一言尽是为母一腔爱与悔恨之情。
“母亲在这里......”虽是呢喃,但他很肯定。
敖泠嗯了一声,既然他都来了,也没什么可瞒得了:“夫人不愿意回陈塘关,还请你不要逼迫她。”
金吒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他是真没想到自己的母亲竟然和她在一起。
“大公子先在此等候片刻吧。”敖泠神色如常,似乎方才的插曲并未影响到她,“我去问问夫人意思,可否?”
见自己的母亲哪里需要外人引见。
可他想起哪吒自刎那日,殷夫人对他与父亲的怒目相视,最终还是轻闭双眼点了头。
敖泠去请殷夫人了,他环顾着四周,只觉得有点点窒息的痛意萦绕心口。
似乎一物一件,都能将他带回那日的腥风血雨里。
敖广已死,大快人心。可是.......
他看着哪吒的金身,混天绫猩红若血,他语气透着凄凉苦楚:“哪吒,作为大哥......是我没能护好你。”
深入东海,诛杀恶龙,说是哪吒的心愿,其实更是他的心愿。
他在陈塘关长了这么多年,他是李府运筹帷幄的先锋,总觉得万无一失,胜券在握。潜藏东海的细作,年年上传的法卷,暗自训练的亲兵......
他自认东海会毫无还手之力,以为父亲会与他们一同抗敌。还觉得天庭终会同意这场惩恶扬善、驱邪避恶的战役。
可最终,他这份自大自妄,却害死了他的弟弟。
事到如今,他最恨的不是东海,不是李靖。而是眼睁睁看着弟弟身死,却无能为力的自己。
“金吒......”脚步声由远至近,殷夫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他抬起头来,却愕然当场。
母亲清瘦了太多,一身素衣凄然,从前容光焕发的模样再瞧不见,平白让他有几分怒意。
在总兵府锦衣玉食的夫人,到了此处却变成这样。还没细想,他质问站在殷夫人身后的敖泠:“你便是这样照顾人的?”
敖泠微愣,眉角一挑,几分薄怒之意乍现。
她言语尖锐,毫不客气地反击:“李金吒,叫你一声大公子是顾及哪吒的面子,还真摆起李公子的谱了?”
李家几兄弟倒是像,当初哪吒因她受伤,这样质问了卷碧珠云。
如今他大哥说了一模一样的话,却是对着她了。
她本是奔着哪吒来的,哪有照顾人的义务。况且她对殷夫人绝对算得上以礼相待,但李金吒今日一来便试探她,如今还质问她。
他算什么东西,她行事如何,岂容他诘责了?
“你!”金吒被她这样傲慢轻视的态度气住。
殷夫人也有些生了气,斥道:“金吒,你怎可无礼?”
她这大儿子一向稳重知礼,怎就对着敖泠如此强的敌意。
“敖泠怎么说都是金枝玉叶长大的东海公主,如今是托她照拂我,你怎得说话如此没有分寸。”
如此贴心懂事的姑娘,平日里修缮法庙,清理院落,样样都做过。
听起西院的侍女说,哪吒从前都是将人捧在手心里疼的。她这大儿子今日来,却对着弟弟的心上人这副刻薄样子。
金吒一时吃瘪,但敖泠也莫名有些不自然。
殷夫人可能不清楚,但金吒对她如今的身份可不谓不了解。
他那带着深意的眼神在她身上巡视,直把她气得冷笑一声。
分明在嘲笑她算哪门子公主。
她懒得与他一般见识,也不再看他,将正堂留给母子俩。倒是最后瞥了一眼哪吒的金身,才转身出了法庙。
那红绫翻飞,轻轻拂过她的衣裙,与她的袖角缠绕在一起,盖住她葱白指尖漫起的蓝光。
就像是哪吒在安抚她似的。
......
法庙外的山下三里地。
敖泠一个人坐在葱郁茁壮的大树枝桠上,听见不远处山民讨论起最近似有神仙显灵,眼角洇染上喜意。
她觉得可能是哪吒。
或许是信念之力变强了,哪吒的魂体可以去积攒功德了。
忽而雾气淞淞,风卷层云涌。周身有淡薄的水灵之力,氤氲在她身侧。
是有龙族找上门了。
她想到了金吒的话,说什么东海大丧,但其实她根本不信,敖广没那么容易死的,况且若是死了,实在是可惜她精心布的局。
手上捏了诀,敖泠隔出一道朦胧似水波的屏障来,将那些雾气弥漫兜头罩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