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头柜上倒扣着晏司臣的书,书脊正中央的烫金字体被壁灯灯光映得闪闪发亮,是一本冷兵器发展史。霍止自从搬进来以后就很少在外面过夜,偶尔会因为加班而晚归,然而无论多晚晏司臣都会做好夜宵等着他,于是霍止又将一些需要迁就时差的会议的办公地点换到家里。晏司臣习惯在霍止开会的时候看书打发时间,时常会给霍止找纸递笔,或者直接在书页的空白处写下霍止转述的东西。
那本冷兵器发展史的作者是丹麦人,翻译过来的文字晦涩难懂,晏司臣已经看了许久。霍止翻开书,凭着记忆在某页的注释下方找到了晏司臣记下来的时间和地点。霍止的眼眶泛起些许不易察觉的红,他蓦地将书扔到一边,抬手反复揉按眉心,到底不能再看。
他本以为一天两夜的奔走能让自己坦然接受晏司臣不辞而别的事实,面对宋景宁崩溃的哭诉,甚至连殉情这样的玩笑话都说得出口,直至夜深人静时独处片刻才发觉所谓接受不过是徒劳。晏司臣回眸一瞬的从容神情在脑海中挥之不去,霍止一阖眼便能看见那双黑白伞面。
挂钟时针即将走过表盘的四分之一,霍止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没有找到晏司臣的书签,不得已用折页的方式代替。将书放好后,霍止疲乏起身,听到脚步声的板砖立刻抬起前爪挠了挠门。霍止开门后弯腰抱起板砖,狗崽子趴在霍止肩头,仍然跃跃欲试地扒着门框,显然不是想他。霍止无情地说:“别看了,你爸今天也不回来。”
三个多月没住人的房子多少有些冷清,霍止没有开灯,只是将板砖留在客厅,自己去了主卧。
晏司臣不在身边,他不能擅自停药。
主卧陈设分毫未变,霍止本想拿到药就走,却意外发现药瓶下面压的正是他遍寻不着的那支书签。
窗外皎皎明月,书签上的钢笔字遒劲隽永,逆光见之犹如刀刻斧凿,几欲力透纸背。
晏司臣写:白头有约,落雪即归。
客厅传来扑通一声似是重物倒地,狗崽子随即呜呜地叫唤起来。霍止转身欲找,忽觉脸上发凉,抬手一摸,恍知是泪。
第七十八章
寺内有小沙弥打更守夜,梆子声声,时远时近。
下午吃饭时晏司臣就发现这座寺庙与世隔绝多年,和现代社会相比甚是脱节。他们这一行人中,唯有Nine能听懂当地方言,凡事皆由他交涉。出家人茹素,却单独给晏司臣炖了鱼汤,小沙弥给晏司臣端过去,眼巴巴地不肯走,晏司臣向来心软,想分他半碗,又怕他破戒。Michael看在眼里,好心提醒道:“晏,他不能吃鱼。”住持喊着小沙弥的名字,不知说了句什么,语气颇为威严,小沙弥连忙低下头,一言不发地跑远了。
鱼汤炖得很清淡,晏司臣却没什么胃口,Michael入乡随俗,倒是乐得吃斋饭,见晏司臣迟迟不动筷,又忍不住切切关怀:“怎么了?”晏司臣没有回答,Michael于是自顾自地说:“僧人不杀生,汤是Nine做的,吃不惯也无妨。我知你身体不好,后山有野鹿,Nine明天还去,我让他打一只回来,放碗鹿血给你补补身体。”
晏司臣面无表情地端起碗来把汤喝尽,然后抬眼看向Michael,“你要和我说什么?”两人在前院交谈,将将步入正题,Nine蓦然出现将对话打断。晏司臣还要再追问,Michael却表示不急,吃过饭再细说一二。Michael与他对视半晌,忽而一笑,从善如流地放下碗筷道:“我陪你出去走走?”
不远处,Nine在两人起身的同时凛然回首,目光灼灼,显然留意已久。晏司臣如芒刺背,却没有回头。Nine见他朝外走,又见Michael紧随其后,终于按捺不住地站了起来,Michael仿佛终于听见动静儿一般,漫不经心地背过手去,暗中给了他一个手势——掌心向内往外挥,接连两下,是让Nine不要跟过来的意思。Nine于是驻步在原地,只是双手握拳,愈攥愈紧。
沉闷短促的敲窗声将晏司臣的思绪扯了回来,晏司臣遽然抬眼,窗外了无人影。Michael没有给他安排贴身保镖,晏司臣知道Michael不是信任他,而是笃定他无论如何也逃不出这荒山野岭。
晏司臣本以为Michael所说的出去走走只是去院里,不曾想Michael直接将他带到了山上,晏司臣也得以远观寺庙全貌。此寺名为昙无谶,山中人烟皆在寺里。下山的路只有一条,且有Michael的人持枪巡守,难怪Michael这么放心晏司臣单独和他出来。
晏司臣坐在床边静候良久,也不见方才敲窗那人再有动作,那人倒是沉得住气。终于,晏司臣打开床边的破旧衣柜,从中翻出一件厚实得足以对得起价位的冲锋衣,连吊牌都没摘就往身上套。他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然后推开窗轻巧地翻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