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格外秋寒,晏司臣正感叹自己有先见之明,眼前忽然寒光乍现,利刃随即抵喉,颈间蓦地一凉。
晏司臣不敢轻举妄动,谨慎地慢慢站直身体,压迫感从身后传来,耳畔的气息若隐若现。重叠的身影被栏杆割裂成两半,从廊下绵延至寸草未生的沙石地上,那人比他还要高。这样性命堪忧的紧要关头,晏司臣竟然匪夷所思地想到霍止——霍三少爷现在净身高一百八十九公分,从前不甚明显,如今时常站在一处,晏司臣才意识到霍止比两人初识那会儿高了不少。
紧贴在他喉管的利刃蠢蠢欲动地昭示着这把匕首的主人对他的杀心,晏司臣垂下眼睑,视线的末梢成功捕捉到刀身根部刻有一串极其隐蔽的数字。他镇定开口:“这样的匕首我也有一把,只是来得匆忙,没有带在身上。”那人哑声答:“你该感谢老师。若非念在你我师出同门,我定将你杀了抛到山里去。”
蒋东林毕生收徒仅十六位,晏司臣同辈中唯有他师从蒋东林,盛楚是关门弟子。Michael说得没错,Nine的确是蒋东林的学生。
“师兄此言差矣。”晏司臣无动于衷地说,“若非师出同门,合该是我先做掉你才对。”
Nine的手又收紧了些,晏司臣被迫仰起头来,Nine在他耳边恶狠狠道:“你想活命,我可以帮你。但你要告诉我——Michael究竟和你说了什么?!”
晏司臣闻言,竟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像是全然不顾还有一把匕首正严丝合缝地架在他脖子上,连胸腔都发出轻微的震颤。Nine有些恼羞成怒,却也怕伤到晏司臣引来Michael的猜疑,不敢再继续动作。晏司臣仿佛早有预料般抬手缓缓推开Nine的手腕,然后颇为闲适地转身倚上栏杆,眉目含笑地看着Nine。
他说:“师兄……你还真是可爱。这偌大的昙无谶寺里,恐怕唯有你是真心想要我死。”
Nine面容紧绷,直被晏司臣言笑盈盈的坦然神情气得无计可施。忽而一阵穿堂风刮过,晏司臣将冲锋衣的拉链拉到顶端,竖起的衣领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也使得晏司臣的嗓音稍显沉闷,“全部。”他语气寡淡地重复,“Michael全部告诉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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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用上帝视角俯瞰晏司臣和霍止不是生离就是死别的这些年,就会发现所谓坎坷并非造化有意弄人,当霍止决定以郦蕤舟的身份留在晏司臣身边,被强行绑在一起的姻缘线就已经死死地扼住了命运的齿轮,并在人为拨弄之下数度指引二人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在汤凤年看来,霍止的反戈终将成为他受制于人的话柄,霍止一日不除,他便一日不得安宁。
“郦的死是我和汤先生之间达成的交易。”回忆总是令人唏嘘,Michael不无感慨地说:“Gabriel二十二岁成为庇护家族的荣耀,是勃拉姆斯史上最年轻的族长。在我成年并具有继承资格之前,他已然掌权太久。”
“如果他百年之后成为勃拉姆斯历任族长再难攀逾的高峰,作为他的后继——我不能忍受。” Michael低垂的眼睫遮住了稍显哀伤的湛蓝眼瞳,再开口却是一句与情绪完全背道而驰的冰冷话语:“所以,让他死在平城,就是我最好的选择。”
那如昙花一现般短暂的悲痛仿佛是晏司臣须臾间没能看清的错觉,Michael的神情很快恢复如常,口吻平静地继续说道:“Gabriel早就发现他被多方势力盯上,曾与我筹谋事成以后的脱身之计,并让我届时亲自带人去平城接应。”
Michael派遣得力心腹先行入境打探消息,不曾想刚下飞机就被扮成警察的国安人员以非法入境为由强行逮捕。郦蕤舟卧底平城虽然是机密,但是作为蒋东林的直系上位,汤凤年有资格享有知情权、行动权以及最高指挥权。抓到Michael心腹的是Nine,蒋东林从始至终都一无所知。
国际公约在保护间谍人权的方面制定了许多限制性条款,然而在国安掌握确凿证据之前,汤凤年就暗中指示Nine对Michael的心腹严加审讯。重刑之下心腹终于坦言Gabriel欲在谢潭一举夺权那日全身而退,并透露了自己所知道的全部计划。
当是时郦蕤舟已经成为Gabriel最为器重的副手,通过线人传回来的情报却从未提及Gabriel有所警觉,可见Gabriel对他也非真正信任——亦或天性狡诈谨慎——总之,参与到这次任务的所有人对此毫无准备,甚至在黎明将至的前夕放松警惕,期待着郦蕤舟全胜而归,成为功勋墙上永不磨灭的传奇。
汤凤年并没有将此事告诉蒋东林,而是通过一些手段辗转地联系到了Michael。哪怕时隔多年,再回忆起汤凤年所言的Michael还是忍不住啧啧称叹,“他那时对我说,Gabriel已是插翅难飞的笼中鸟,倘若我想强行撬开铁笼缝隙放走Gabriel,势必会连累得家族今后被中国警方追到天涯海角。倒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