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宁帝自从下了退位诏书之后,便搬进了长乐宫,不再过问政事。
也是因此,各种各样的折子都堆到了她的案头。她一头扎进这些政务堆里,连着两夜未曾合眼。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窗外开始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
在这场京城初雪之中,楚灵均披了氅衣,从宫女手中接过那封从镇北侯府传进来的笺纸。
对方心意未改,呈上来的,还是临走前叩首说的那六个字。
斜倚在书案上的女子轻轻摩挲着花笺上的字迹,略有些出神地晶莹剔透的玉树琼花,平和地装点着萧瑟的院子。
一阵寒风掠过,便有叮叮咚咚的响声,自廊下传了过来。这声音清脆而悦耳,但听着有些哀伤,仿佛在奏着一阙离情别绪。
楚灵均顺着声源望过去,便看见了朱色长廊下挂着的那只风铃。
“这只风铃,好像挂了许多年了吧。”她不自觉地呢喃出了声。
身边的清瑶听见,便柔声应道:“有些年头了,是您十三岁那年,亲自挂上去的。”
是了,应该是在十三岁那年,裴少煊将这只风铃赠予了她。她便搬她便搬着梯子,将这风铃挂在了承晖殿的长廊下。
算起来,真的有些年头了呢……
楚灵均莞尔一笑,起身将手里的花笺丢进火盆里。
精美的笺纸很快就被红色的火焰吞没,化为荒芜的灰烬。
如今的镇国长公主,即将登基的大昭新主转身望着身边人,声音不疾不徐:“听着闹心,姑姑让人摘下来吧。”
淑雅温和的女官未曾多问,只是有些惋惜,“好些年头了呢……”
“是许久了,但是,也不是不能割舍。”
清瑶便应好,微微福了福身,想遣人将那串风铃摘下。
却不料楚灵均又开了口:“姑姑,今日六尚局的女官是不是来过了。”
“是。”清瑶答:“女官来请您迁宫,但仆见您不得闲,便暂且打发了她们。”
楚灵均拢了拢身上的氅衣,叹道:“也是时候该搬到临华殿了。”
熹宁帝搬走之后,她本来就应该搬进去了。
“还要劳烦姑姑操持。”
“仆之本分罢了。”
清瑶领了差事离开。
而楚灵均也出了内殿,从宫女手中要了把油纸伞,漫无目的地走在这座她生活了许多年的宫殿。
落雪纷纷,恍若柳絮飞舞。
她看着被冰雪笼罩的红墙绿瓦,轻轻呼了口气。
这座熟悉的宫殿,很快就要与她前二十年的生活一起,湮没在记忆的深处了。
从今日起,她便是临华殿之主。
第47章 丹心血(四)
从人人称羡的天下望族, 到没入尘埃的阶下囚徒,不过只是一夕之间。
昔日权倾天下的鸾台谢相,如今已是人人喊打的落水狗。而当初那个被他追着弹劾的小公主, 则青云直上, 再无掣肘。
自熹宁帝的退位诏书颁下之后, 有司便一直在马不停蹄地推算吉日, 筹备登基典礼。
为了讨好新主, 相关部门有意要将这典礼办得盛大些、辉煌些。然而,临华殿那位却始终淡淡, 似乎丝毫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底下的官员摸不清她的心思,便只能力求稳妥, 小心翼翼地按着以往的规矩操办。好不容易熬到太常寺算出来的吉日,离交差只差临门一脚,礼部的各执事却忽然发现——登基大典的主角,即将践祚的皇帝陛下……她不见了。
官员们本要在登基前夜, 找楚灵均再最后确定一遍流程,以免出了疏漏。可一行人将临华殿里里外外都找了一遍, 还是没寻着皇帝的人影,只能欲哭无泪地去寻皇帝身边最亲近的女官。
清瑶下意识地皱紧了眉, 凛声询问那些本应随侍在主君身侧的宫女:“陛下去了何处?”
小宫女战战兢兢地伏了身, 几乎快要哭出来,“陛下,陛下……不许我等跟随。”
清瑶没再和这些尚且年少的小宫女计较,忧心忡忡地望了眼即将破晓的天色,微微叹了口气, 遣人拿上楚灵均本应在典礼前换上的冕服,道:“随我去伽蓝阁瞧瞧。”
*
夜色已渐渐退去, 天边已有了些朦胧的曙光,静静地透过小窗照入室内。
早已习惯了苦修的青莲起了身,随手拿起剪子剪了灯花,便就着昏黄的烛火整理仪表。
姿容清雅,皎如玉树的青年少见地为自己戴上了法冠,而后才换上一身长褂,轻轻推开房门。
昨晚未曾下雪,但积雪深深,早已将庭院装点成了银装素裹的白色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