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边疆没有战事, 四方郡国也没有什么灾害, 皇帝那荒芜已久的后宫, 便毫无疑问地成为了满朝臣子的心病。
这已是老生常谈的事情了。
楚灵均并没放在心上……直到她发现乐安王也加入了附议的队伍。
那日朝会,章武陛下罕见地发了脾气, 愤然拂袖而去。被留下的满朝文武不敢轻易离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愣了一会儿, 开始低声与自己身边的同僚分析皇帝为何如此反常。
要说后宫这事吧,皇帝表现出来的态度是一贯不喜的——但往日至多也就是一句不痛不痒的呵斥,或者打个哈哈,轻飘飘地揭过。
今日……怎么好端端地生了这样的怒气?
众人思索间, 尚仪女官已经去而复返。
“陛下口谕——”
诸臣皆肃然而跪。
“宣乐安王临华殿觐见。”
楚怀安叩首称是,与清瑶一同去往临华殿。一身明艳宫装的女官轻轻蹙着眉停在了殿外, 请他独自入内。
青年浑浑噩噩地点了头,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临华殿的。
隐隐约约地, 他听见了皇帝的声音。
“怎么不见你佩那块玉?”她的语气听起来竟十分平静。
玉……他苦笑, 下意识地想伸手抚上胸口的位置,又堪堪停了下来,扯出一个微弱的笑,“御赐之物,唯恐损伤。臣已将其珍藏在府中, 多谢陛下赏赐。”
皇帝也笑,“嗯, 随你,都随你。”
早朝知晓他要自己充盈后宫时,她是生气的。可此时此刻,她的心中反倒没有了怒气,只剩下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
她堪称平静地坐在那儿,将腰带上系着的那个玉连环压襟挂件取了下来,轻轻地放在手心里。
“你真要我立后?要我成婚?要我大肆选秀,充盈后宫?”
他缓缓跪了下来,“陛下登基日久,中宫却始终空悬,实在不妥,当尽早擢选邦国俊彦,为陛下……”
“罢了,罢了。”皇帝脸上的笑容愈发深了几分,却没多少笑意,“乐安王所言甚是,朕该虚心纳谏。如此,遴选才俊、充盈后宫之事,便仰仗乐安王了。”
他像是濒死的蝉,僵在了原地。
当他在宫人的提醒下起身时,座上早已没有了皇帝的身影。青年踉跄一步,险些磕在金柱之上。左右的宫女欲上前搀扶,却统统被拒。
他将所有的震颤都掩在了那身朝服之下,可苍白的神色却怎么也遮掩不住。楚怀安嘴唇轻动,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了朝会所在的云台殿。
周围的官员奇怪地打量着他的脸色,正欲相询,却忽闻圣旨,忙跪拜下来,聆听圣训。
当皇帝的旨意宣读完毕时,群臣看着被圣旨钦点负责遴选后宫的乐安王,眼神愈发火热。
“陛下圣明……”
“殿下直言极谏,陛下从谏如流,真乃大昭之福……”
“幸有殿下谏言……”
许许多多的朝臣围了过去,有的在恭喜他深受信重、又得了好差事,有的在赞扬他犯颜直谏,还有的醉翁之意不在酒,说起了歌功颂德之言。
楚怀安接了旨意,默默地看着他们。他并没有听清这些人的话,只看到一张张狰狞的笑脸、一张张不断开合的嘴唇。
周围的一切事物好似都与他隔了层纱,他怎么也看不真切。偏偏越是想镇定,意识就越混乱。渐渐的,连气力也不继,玉山倾颓,身体像春水一样软下去。
*
再次睁开眼醒来时,与他颇有几分交情的老太医站在床前,告诉他病了。
而被圣旨指作他副手的尚宫局女官略带几分担忧,小心翼翼地请示他关于遴选侍君的事宜。
楚怀安望着窗外还未化的积雪,小小地出了一番神。
他病了吗?
想来是吧。
丝织的被褥之下,他隔着薄薄的单衣,抖着手去摸颈上那用细线串着的玉连环挂件。
“殿下?殿下?”
他回过神来,对药童的呼唤视而不见,对药童手里端着的药汁也视而不见。
楚怀安看向尚宫局女官,“为陛下……充盈后宫,是大事。”
话出口,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多喑哑。楚怀安微怔,接着道:“有劳女官好好搜集适龄子弟的画像,我会亲自过目。”
尚宫局的女官做事十分利落。没过多久,各种各样的画像便呈到了楚怀安的案前。
他的眼中映着各色的少年郎,心中却盘旋着皇帝的影子。悬在屋檐上的冰柱滑落下来,溅起一腔苦水。
与苦涩一起涌上来的,还有……如潮水一样的嫉妒。他抉择着这些画中少年的命运,分明是掌控一切的猎人,可却对围栏中那些战战兢兢的猎物,生出了浓浓的歆羡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