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已有了底,便比刚刚镇定了两分,拱手回禀道:“这几年来,公子身体本就每况愈下……如今,如今又身陷囹圄,饱受牢狱之灾,自是再不能……”
“庸医!”
没等他讲话说完,楚灵均便高声斥了一句,声色清冷,无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
那日天色昏昏,西风簌簌,是他自己说的……成王败寇。那么,他是生是死,便该由她说了算。
在她未曾下决断前,谁也不能夺了他的性命。
他必须好好活着。
*
诏狱里的罪人被皇帝带回了宫,住回了从前所居的宫殿,只是始终昏昏沉沉,少有清醒的时间。
在皇帝不容违逆的命令下,几乎阖宫的太医都聚到了含光殿,在主殿的寝殿中乌泱泱地急作一团。
太医们一面哀叹病人这年纪轻轻就熬坏了的身体,一面哀叹自己前途渺茫的乌纱帽。
好在人到底是醒了过来——但就在众人满脸庆幸地擦了把额上的汗,意欲将此消息禀告给皇帝时,刚刚还坐在殿中一动不动的人,已然离开了此地,只有尚仪女官还留在殿外,郑重地传达口谕。
“诸卿务必要尽心医治,不容有失。”
老老少少的太医从地上爬起来时,无不在小心地揣摩着君王的意思。
不是前些时候还不许任何人求情,恨不得将人杀之而后快吗?一眨眼,风向便变了?
被无数人揣摩着心意的君王,此时已回了临华殿,但老太医的话却始终盘旋在耳边。
一个身体每况愈下、不堪病痛折磨的人,会如此醉心权势吗?
肃颜若雪、眸若星辰的青年女子站在窗边,默然望着窗外还为融化的白雪。
片刻后,却忽然出声:“去请永宁郡主。”
潇潇洒洒的年轻女子很快便很快奉诏而来。她与从前相较,并无二致,若执意要说区别,至多也就是官仪重了几分。
在新主登基之后,这位与旧日二殿下交情不浅的郡主,受到的信重有增无减。如今,已掌了户部,成为朝中大员。
她徐徐入了内殿,向窗边沉默站着的楚灵均施了一礼。
“陛下……”
“仪姐姐……”
女子莞尔一笑,略有些犹疑地抬眸望了窗边女子一眼,似乎在苦恼怎么劝君王改变称呼。
但很快,她就被楚灵均所说的话攫取了心神。
“阿姐,你当初,是如何发现楚……他意图逼宫谋反的?”
永宁郡主蹙眉。
楚灵均便稍稍敛了神色,但眉眼之处依稀还是能看出几分不解。
“我非疑你,只是闲来回忆往事,惊觉他处事从来滴水不漏,甚至无懈可击。”
“为何在筹谋多年的大事上,反而会有所疏漏?”
楚令仪微怔,脸上不由得也有了沉思之色。
第50章 丹心血(七)
冬日清晨里的禁中向来安静, 偶有一声鸟鸣,也很快就会湮灭在蒙蒙的雾霭中。
但那丝丝缕缕的清雅馨香,却长存于宫殿之中, 无声无息地沁入人的心脾之中, 使那双始终蹙着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些许。
被圈禁在从前所居宫殿的楚载宁悄然开窗, 终于确定了香气的来源, 正是园中那丛鲜艳肆意的红色山茶。
驻足片刻后, 他提出了想出去走走的要求。
自他被皇帝带回来之后,便鲜少与周围的侍女说话, 也不曾有什么要求。
这还是第一次。
负责看守的掌事女官有些意外,也有些踌躇——皇帝对眼前之人的意向并不明朗, 若说厌恶,可上面传下来的命令是让她们好好照顾;若说已经消除芥蒂,可陛下又确实将人圈禁在了这片宫殿里,不许人外出……
话说, 出寝殿算外出吗?
女官不愿开罪眼前的青年人,但又确实害怕他借此与人联系逃脱了去, 让自己担了干系。她咂摸片刻后,左右为难地取来了一根锁链。
楚载宁淡淡望了一眼, 便自己取了那根铁链, 弯腰扣在脚踝上。
“我现在能出去了吗?”
女官微微躬了身,温和道:“公子请便。”
楚载宁点头朝她道了谢,但没接她手里的氅衣,便推开了寝殿的门,缓步下了台阶。
园中的山茶花已然经了寒霜, 凋零不过只是在旦夕之间。
但却并不像那些行将败落的花类一样颓糜,反倒显现出了些许春天的缤纷颜色。
楚载宁怔怔地望了许久, 倏而又蹲下身来,拾起一朵落在皑皑白雪中的红色山茶。
花瓣晶莹剔透,像是宫中最上乘的丝绸。上面沾染着的点点露珠,在明媚晨光的照耀下,正闪烁着细微的光芒,更显出花瓣的娇艳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