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见过面, 相处过, 卫疏这小子还是固守己见,不愿应这门亲事, 他做祖父的也不是老顽固, 自然得厚着脸皮去退亲。
同时, 季浓也不能将神武营带出京, 诚如元妤仪所说, 她一出京,首要保护的便是皇宫里的景和帝。
安国公府门庭衰败,世子祁庭却是胜仗而归, 弱冠便被封为大将军, 风头无两,更对皇室忠心。
所以难保江丞相等人不会挑他的错处, 亦或激他犯错,故祁庭需守在京城,神武营更不能动。
谢洵在醉迤巷约见了祁庭。
他知道祁世子会来。
元妤仪拒绝过的随侍暗卫,谢洵重新向祁庭提了交易。
他需要更多的侍卫确保元妤仪的安全。
而此时,他竟只能寄希望于祁庭。
母亲吞金而亡,死在他怀中时,谢洵发誓会报仇雪恨;此刻那种情绪越燃越旺,他竟有些无力,痛恨自己的无能,觉得自己太像个废物。
而与之矛盾的是,若他拼命往上爬,换来的并非元妤仪的安稳,而是她质疑不安的目光。
进退两难。
祁庭听完他的请求,默然不语。
良久,他道:“我会让阿浓带兵先行,倘若殿下此行有任何差错,谢洵,我保证让你谢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说罢他拂袖离去,包厢里只剩谢洵自己。
窗外天色晦暗,只剩一片惨白月光和浓墨般的乌云,压的谢洵喘不过气。
他眼眶酸涩,几乎要将手中的酒杯捏碎。
谢家?
父不慈母早逝,主母嫡兄步步紧逼,就算被灭族,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世上他在乎的人,只剩殿下一人。
祁庭警告他万劫不复,其实哪里还用警告一遍呢?谢衡璋在今夜早已如坠深渊。
他的妻子,他的殿下,对他疏离地道一句:“从兖州回京,我们便和离吧。”
而他竟对此毫无办法。
甚至看见过她的痛苦,她的纠结,她的欣赏与忌惮,她心如刀绞,他又何尝不是。
谢洵其实极少饮酒,其一是此举伤身;其二是他从不喜欢借酒浇愁,那是弱者逃避的做法。
可他此刻竟鬼使神差地一杯接一杯。
宿醉一夜。
似乎这样就能忘记元妤仪说过的话。
谢洵自然也不会把这些事全部告诉元妤仪,只将他想要将计就计的想法和会有增兵一事转告给她。
元妤仪思忖片刻,自然同意。
从这局棋最后的结果看来,逆党的每一步都在谢洵预料之中。
倘若这是最后的夫妻时光,元妤仪愿意再放纵一次,去活,去爱,珍之重之。
迈过心里的第一道坎,她和谢洵的相处渐渐也松动些许,有了几分刚成婚时在公主府时的影子。
而跟随的侍卫和国公府暗卫见二人感情甚笃,驸马又运筹帷幄,对他的态度也带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恭敬。
—
第六日,一行人赶至兖州城。
同行的吴佑承因挂念寡母恩师,早在前一日便得了靖阳公主的准许,提前纵马离去。
炙热的日光晃的人眼前发昏,可是看到眼前的景象,一行人都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元妤仪掀开车帘,凝视着周围,心中更是百感交集。
离兖州城越近,队伍的氛围便愈发沉重。
原本应当肥沃湿润的土地迸裂,爆出道道干枯的痕迹,河道同样干涸,寸草不生,沿路的树皮甚至被人扒下一层。
千里无禾,饿殍遍野。
邸报上所呈奏的内容,句句属实。
元妤仪用手撑着布帘,正撞上稀疏人群中一个瘦弱脏乱的小女孩,她的脸颊已经深深地凹陷下去,唯有漆黑眼珠仍在转动。
小女孩无力地躺在母亲怀中,幼猫似的艰难喘气,而她同样瘦弱的母亲连眼泪都哭不出来,最后竟生生咬破自己的指尖给女儿喂血。
元妤仪眼眶微热,手指紧紧地扣住木框,忽然眼前的景象被另一人挡住。
谢洵骑马挡住她的目光,也看见了她眼中的悲悯,只是轻声道:“天灾无情,殿下保重身子。”
元妤仪直直地盯着他,拿出马车匣子里的几个食盒,“我这儿还有剩下的吃食。”
她的话音刚落,不远处便响起一道微弱沙哑的哭声,方才喂血的母亲面色灰败,已然昏过去,瘦弱的小女孩趴在女人的身上,无力地哭嚎着。
元妤仪再也看不下去,弯腰走出马车,手上还提着水囊。
谢洵明白她的坚定,对着身后的侍卫们沉声道:“规整灾民,分发干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