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曾同村里伙伴追逐玩闹绕着的桑榆树,还在。
大路相通,小径杂乱,秦巧记得村里大致模样,却实在寻不到自家那扇挂着木环栓子的门扉。
夜晚来得这般快,眼前很快就是一片黑沉。
秦巧绕来绕去,无奈只好寻了一家还亮着灯的门。
应门的是个妇人,脚步声踢踏,迭声询问是谁。
人近了,秦巧才开口表明身份。
深更半夜,妇人一听是外乡人,匆匆离去,半晌,院子里传来一连串的动静。
嘎吱一声门响,秦巧搭手遮了下烛光,“叨扰了,我爹是满井村的秦禾生,我娘名唤春桃,我哥哥叫秦丰收,想问下,秦家怎么走?”
好半晌,才有道妇人声音搭腔:“哎哟,你是秦家那小闺女?叫什么来着,当家的,就村西那秦寿爷家的,傻子天天念叨着的,叫什么来着?”
秦巧一头雾水:什么秦什么爷?什么傻子念叨?
却听另一道声音喊出:“巧儿!你是秦巧儿!”
被卖之后,人牙子唤她秦家的。
到了主家,多得赐名,自己的名字便不得再喊。
再后来,相熟的姐妹喊她巧娘。
秦巧儿,从未觉得这名字被唤起来是这般悦耳。
秦巧压抑着激动,点点头:“嗯,我就是秦家的秦巧儿。”
秦家被卖掉的二娘子,秦巧儿,回来了!
第2章
不过半个时辰,原本寂静只有几点烛火的满井村如同火苗子落入干柴,刹那亮如白昼,人声鼎沸。
秦巧被半推半扯到保长家里,话没说几句,又有一大保长到。
两人对着烛火,将秦巧的路引文书一看再看,凿定真假后,围观的百姓顿时议论沸起。
“天神菩萨呀,还真是秦小娘。这都多少年了,人竟还活着呢!”
“能不是嘛,你瞧瞧那眉眼,跟她娘生得多像。”
“从什么地方回来的,怎么这般晚?”
“没听大保长说嘛,是大同府。”
“大同府?那是什么地方?你听过吗?”
“不大记得了,是不是青口镇那边的村子?”
......
云云杂杂,秦巧只听了几句,便再没有心思对着不停指点她的人群客套微笑。
只因围在门外的人群突然分开两道,有一道瘦小身影越行越近,踏着月色,步入光亮。
秦巧刹那愣住,看着这张陌生的面容,一时失语。
她以为来的会是...娘。
“她是谁?”
保长回答:“这就是你们秦家人,你哥的媳妇,阮氏。”
他看一眼阮氏身后,见只她一个来,一副意料中的神情:“秦家的,你公爹呢?”
阮氏云里雾里,眼神还黏连在不远处的年轻女子身上,晕乎乎地摇摇头,“没来,睡着了,叫不醒。”
秦家境况,保长和大保长心知肚明,一听阮氏说‘人叫不醒’便不再多问。
保长先是喊屋外的人散了,只等安静下来,才道:“这是你秦家的二娘,是丰收的血亲妹子,该着叫你一声嫂。一走十来年,又回来了。”
阮氏看着这张和丈夫有几分相似的脸,眨眨眼,嘴巴张合好几次,半晌挤出一句:“回来干啥?”
这并不是自己预料的相见场景。
秦巧不知如何答,手指抠着包裹布,就这么一划一拉,无声地和亲人对峙相看。
还是保长的媳妇开口,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还能是干啥?人在外头飘着没根,不回家能去哪儿?”
她上前搡了一把阮氏,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又回头朝着秦巧笑笑,“二娘呀,你嫂子话少,说不来别的。人既然回来了,这大夜头的,先回家落窝。其他的,天一亮,你们姑嫂两个再细说。怎么样?”
秦巧只有点头。
保长媳妇麻溜地点上一盏纸皮灯笼,和丈夫眼神几下,率先出门送人。
先前院子里还热闹得厉害,这一会儿又重归寂静。
骤然闯入夜色,只有保长媳妇身前的一点光亮。
秦巧走得深一步浅一步,七拐八扭,人就跟悬在半空似的,嗓子眼里压着一口气,怎么也顺畅不了。
又一脚落错地方,她整个人一歪,险些摔倒,身侧适时有手拽住她胳膊,帮她扶稳当。
“慢些。”
顿了下,“快些。”
秦巧慢半截子才听懂。
慢些,是让她走路小心些。
快些,是让她走得快些,和保长媳妇拉得一远,仅有的光亮都照不到了。
她嗯一声,紧走几步,踩着灯笼光照在土地的最边沿,才发觉,扶在胳膊上的手一直没松。
这段路要这么长嘛。
秦巧清清嗓子,问出了最迫切想知道的:“我娘呢?”
“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