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视得愈久,齐昭海越能感受到一种至静无声的压抑。
齐昭海的心在沉默中一分分绞紧。被压制到即将崩毁破碎,却哪怕一丝声音都无法发出,这怎能不算最绝望的呼救?
好半晌,宋冥忽然展露出一点笑意。
发苦的,酸楚的笑意。
“如果我说,我本来就该死呢?”宋冥故作轻快的声音,在齐昭海听来,竟湿润如同含泪:“在很早以前。”
“什么意思?”齐昭海错愕。
他被这从天而降的一句话砸得懵了,却已在还没弄清楚状况的时候,本能地察觉到了这句话的重要性。
无奈,宋冥并没有作出任何解释的打算。她转身,往外走去,疾风长啸着穿堂而过,旋起她大衣的一角。
淡蓝的颜色,像是一缕留不住的风。
“宋冥,你回来解释清楚。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齐昭海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抓到那一角翩飞的冷色。
然而宋冥轻轻一笑,躲过他的手走掉了。
齐昭海莫名其妙地想起,宋冥那空空如也的朋友圈。几乎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宋冥是希望被杀死的。
不记录时光,不预设期待,是为了方便她在未来某一天——
不留痕迹地离开。
宋冥身上,大抵有种残酷的自毁倾向。那是一把刀,不过是一把锋刃朝内,对向她自己的刀。
或许,她真的在期待一场不期而至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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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上手铐的孙敏学,被一左一右两个警员分别钳制着双臂,按坐在车厢后座的座椅上,启程返回市局。
这是孙敏学自打从出生以来,第一次离开村庄。
在随后长达数小时的车程中,他第一次目睹了繁华的车流、林立的高楼、亮如白昼的广场……种种偏远乡村里见不着的景象,逐一透过车窗玻璃,呈现在孙敏学眼前。
楼!楼!楼!
到处都是陡峭的高楼。
悬崖一样直上直下,如人工制造的钢铁峭壁。
千万面水泥的、瓷砖的、玻璃的楼体高墙,密密麻麻地往道上挤,吮着他的血,吸着他的髓,叫他心头生起即将被分食殆尽的惶恐。
原来,这就是城市啊。
孙敏学感慨。
这就是让父亲一去不回的城市。
等到后来被锁在审讯室的椅子上时,那五光十色的城中灯火,依然在孙敏学头脑里盘旋。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当年村口老榕树下分别时,父亲黧黑的脸。
“敏学啊,爸爸要进城喽。”父亲乐呵呵地把他抱在怀里,掂了两下:“城里那可是个好地方啊,能挣大钱。到时候咱们敏学想什么时候吃肉,就什么时候吃肉,天天吃肉也行。”
父亲嘴上的胡茬很扎人,笑得却很慈爱。
他们父子俩一唱一和,好像这样就能看到丰衣足食的美好将来。所以当初,孙敏学不明白,为什么父亲进城前后,母亲会背着他偷偷抹了好些回泪。
只是后来,一次次无望的寻找中,也逼着他明白了。
孙敏学坐在昏暗的审讯室里,想念却村里村外,跨越时间地飞了一遍。直到齐昭海进门时,黑暗里裂出的一道光线,才将他惊醒。
孙敏学瞅见,齐昭海带了东西过来——两个小证物袋,还有一叠纸。
他不清楚这是什么。
“一个人待了这么久,也该休息够了吧?”
齐昭海翘着二郎腿,在他对面的桌后坐了下来:“准备好忏悔你的罪行了吗?”
第48章 供品人头14
“啊?什么罪行?刚才我实在太害怕了, 我都不知道我说了什么。”
孙敏学一开始还抱着侥幸心理,装傻充愣,想要矢口否认先前的供述。但当听到录音里他亲口承认杀害李山志一家的话语后,他立刻不镇定了:
“瞎说也能有罪吗?你们有什么证据?”
齐昭海看着他东拉西扯地慌乱找补, 轻笑一下:“要证据是吧?好, 我们这边刚好有现成的。”
他一笑,眉骨上的疤痕也跟着一跳。孙敏学紧紧抠抓着椅子的扶手, 瞧着那道在光影晕染下更加明显的伤痕, 突然产生了某种非常不妙的预感。
而后来发生的事,证明他的预感是对的。
“孙敏学, 想起我们之前从你头上拔的那根头发了吗?”齐昭海拿起带来的东西,大步走到孙敏学面前:“这一次, 它可是派上大用处了。”
借着台灯的光亮,孙敏学终于看清楚,这些究竟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