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过了会儿,她听见侍女呵欠的声音,笑道:“你也下去睡吧,没有我喊不许过来,我想一个人安静地待会。”
“这...”侍女为难。
“这是命令,违抗我等同违抗靖王殿下。”
侍女知道她在靖王那的地位,想着这客栈里里外外都有殿下的人守着出不了岔子,于是只能听令回房了。
侍女走后,原本隐在暗处的崔燕恒,走了出来,始终站在她察觉不到的对面,静静地看她。
看她时而焦急地交握双手,时而皱眉,时而气促握拳,身体止不住轻颤。
在光明处她总是一副乐观快乐的模样,不管是白天微安拉着她的手摸花,还是萧籽封来劝慰,她全都表现得轻松的样子。
可原来暗地里无人时,她是这样一副胆怯无助模样的。
崔燕恒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萧籽封之所以听了她的话就能安心离去,当然不是因为他傻,而是因为这个妹妹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熟知她什么样的性子,所以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所以,这是以前的那个她,才这样。
如今的她,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敏感、怯怕、焦急。
他突然,真想抽死自己。
是他,是他过去对她的伤害,造成的。
当他看见萧柔坐在廊下,垂下脸,肩膀一抖一抖时,他慌乱地下意识朝她迈步,却又退了回来,环顾四周,发现长廊尽头的角落有件散落在地的蓑衣,应该是客栈掌柜晾晒在廊道时,不小心掉落的。
他走过去将蓑衣穿了起来,又在旁边的小房间找到一双宽大的织物手套,将其套在自己戴了铁制手套的手上,再脱掉自己的鞋子,一步一步往萧柔身边走。
起先萧柔听见有脚步声,肩膀停止抖动,抬起那张双眼空洞,没什么表情的脸。
“你...是谁?”
赤足在地上走,加上走路时蓑衣发出的沙沙声,她已辨认不清眼前人是否是自己厌恶最深的那个人。
崔燕恒斟酌了一会,掏出一颗药丸往喉咙一咽,随后发出嘶哑得难以辨认的声音,像一个老者的声音:“姑娘这么晚不回房间睡,一个人坐在这里做什么?快进去吧。”
萧柔听清声音不是她以为的那人,顿时松一大口气:“爷爷,你不也这么晚不睡觉,跑出来吗?你也要先赶紧回去睡。”
这个姑娘还是一样的伶牙俐齿。
崔燕恒皱了皱眉,不知还要如何劝她的时候,她突然又开口:“夜里没有了太阳的温度,我睡不着了...”
他愣神地看了她好久,见她扶着栏杆站起,虚晃了一下,他吓得下意识往前扶,不料就因为这一晃的失神没留意姑娘把脚下的杌子踢过来,腿被磕到差点要摔,将摔不摔那下,他反被她扶住。
眼睛看不见的姑娘纤手迅速扶起他的手,握住他右手的手指。
摸到他手指那一下她迅速脸色变了,愧疚道:“爷爷对不起!我刚才认错人了,你没事吧?”
崔燕恒望着她,继续用嘶哑的嗓音道:“小姑娘认错什么人了?”
“老夫不小心摔倒反而是你扶了,老夫要谢谢你才是,干嘛要道歉呢?”
“因为刚刚我还在怀疑你是...所以是我害你摔倒的,对不起。”她抱歉道。
崔燕恒知道继续说下去反而露馅,赶紧转移话题道:“你刚刚说因为夜里没有了太阳的温度,所以你睡不着了?”
萧柔点点头,神情落寞又无措:“嗯,爷爷,现在其他人都不在,我不瞒你说,我的眼睛看不见了,他们在的时候,我不想他们为我担心,所以,害怕我不能说,但其实...我真的很怕...很怕从此以后再也看不见了....”
她话说到最后,声音忍不住哽咽了,崔燕恒白天时见她和微安笑得很高兴的样子,以为她已经不在意这些了,现在听她那么说,才知道,原来还是会害怕的。
“感觉不到太阳,也不用沮丧的...”崔燕恒没哄过人,有些不自然地直起身,望着今夜孤冷的星空,明明今夜月色不好,星子也只有三两颗零散地散落,可他偏偏开口道:
“没有太阳,夜里还有星星,那样开阔一片星空,把夜晚都照得雪亮雪亮的,还有刚刚爬上树梢的月亮,水里捞过似的,水亮水亮...”
崔燕恒是惠正二十六年的状元郎,才华横溢,可以辞藻华丽,也可以用通俗简单的语言描绘事物。
他仿照乡间老人的见识和语言,把一幅优美宏大的关于星夜银河的壮美画卷,三言两语呈现在萧柔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