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个提线木偶,还是老实做他的木偶,想一想,如何多活几日,才是真的。
反正这副身子,也不过再苟延残喘几年,累得与她争辩,生气之下,耗损的是自己的寿元,万分不值当。
从此,前朝成了向砌的一言堂,后宫便是向冷月的天下。
皇帝这个木偶,成了他们父女手中的工具,用的时候,拿出来摆一摆,不用的时候便抛到一边。
那处偏僻宫殿里的傅烟,成了他唯一的慰藉,偷得片刻的欢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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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孤月当空,更夫打着梆子从街道上走过。
深夜,却不寒凉,因为春已晚。
河南道,宿州城,最大的酒楼之中,此时依然灯火通明,声势热闹,远远便能闻到飘散而出的酒香。
更夫蹙了蹙鼻子,往楼中嗅了嗅,口中生津,馋虫已被钓了出来。
更还要继续打,脚自是不能停下,胃却被勾得翻腾起来,他忍不住啐了一口,骂道:“这头顶上的爷换了人,也轮不上咱喝一口好酒,可怜,可怜啊!”
“奸官土匪住金堂,好人睡在茅草屋,恶徒山珍海味吃,百姓半块窝窝头……”
更夫已远,长街已静。
风云酒楼里的陈启和段茂,也已经喝得尽兴,谈得尽兴。
昔年兄弟再聚首,有多少衷肠互诉,有多少委屈出口,岂是别人可比。
段茂只身带着十名亲兵,跨三城,来赴这场宴会,可以说诚意满满。
陈启盛情招待,感动落泪,跪地喊一声大哥,总算找到了依靠,酒酣耳热之际,誓要投靠段茂,跟着大哥回家,回青州。
他们本就是河北道卫军,今时所得,正是夙愿所求。
只叹一句:“踏实!痛快!”
他们两人,早年入伍之时,是一个土坑里练过的兄弟。
段茂不仅功夫了得,为人圆滑,左右逢源,很快便被上官挑走了,一路混到了节度使的义子,在河北道声威甚重。
而陈启刻板倔强,不知变通,融不进去弯弯绕绕的官场,还总是坏了长官的好事,最后便被一棍子撅到了岭南去。
只是没想到,数年之后再相见,两人都已经因着各种原因,走上了造反的道路,还在围堵之下,两军得以聚首,真是天赐的缘分。
段茂非常了解陈启,相信他的品格,便故意带着几名亲兵来访,展露赤诚。
陈启也没有让他失望,感动到当场立下誓言,追随左右。
酒宴结束之后,陈启将段茂一行人安排进前任河南节度使苗孝全的一处私人别院中住宿,这是城中最舒适华丽的院子。
陈启扶着段茂走进房内,放到床上,自己脚下已经虚浮,嘴上不忘热忱道:“大哥,你好好睡。”
段茂一头扎进锦被里,嘟囔道:“咱们明日继续,继续喝……”
“好,明日继续喝。”陈启飘飘忽忽地走到门口,中间还撞倒了凳子,口音不清地吩咐门口丫鬟,“伺候……伺候好段大爷。”
然后,便被自己的亲兵架着走出了别院。
别院之中只剩段茂带来的人,和几个奴仆。
无人注意的黑暗里,远处房顶上,站着一个青年人,正往这处院落遥望。
双手抱胸,嘴中叼着细草,一副懒散落拓的样子。
他眯起双眼,盯着院落的方向看了一会儿,吐掉嘴里的细草,啧啧两声,出言讽道:“还真是兄弟情深啊。唉!我这人最是小肚鸡肠,自己没机会与兄弟把酒言欢,便见不得别人高兴。特别还是两个厉害人物,不可,不可。”
“老大,别急,咱们一会儿就送他们去见阎王,让他们到下面跟阎王喝去。”顾青谄笑道。
“年纪小小就如此凶残,可使不得,使不得。”萧鹰转身在顾青头上敲了敲,然后顺势倒下,躺在屋顶之上,吩咐道,“我先睡一会儿,你仔细盯着,若无异动,一个时辰后,叫醒我。”
“好的,老大,我保证好好盯着,眼睛都不眨一下。”顾青保证道。
“眼睛还是要眨的,不然,我怀疑你是睡着了。”萧鹰呢喃的声音越来越小,转眼间,人已经睡着了。
别院中,段茂借着酒劲喝退了进屋伺候的丫鬟,歪在床榻之上,身体没动,眼睛却已经睁开,在黑暗之中幽深灿亮,哪里还有刚才的醉态。
他就这样躺着,一动不动,耳朵却已经竖起来,不放过外面的一丝声音。
良久,一个亲兵轻轻推门,走了进来,在床前禀报道:“将军,属下已经查过,并无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