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她的群岛(138)

李诚智又呜噜呜噜了一句。

“快过年了,对吧?”她冷冷地抬起眼盯着他,他的呜噜声立刻随着抹布的味道咽进了肚子。她眼神逡巡一圈,看到了放在柜子上的火车票,起身信手拿来,当着他的面撕了粉碎。

“从今天起,你别想让明玮再跟你回家。”她说,“你要是再敢碰她一个手指头,就不是今天的待遇了。”

李诚智自然梗着脖子不服气,呜呜叫。

“歇会吧,”她提了自己的保温杯,转身出门,“明玮这两天在家住,等她气消了再回来。”

她下楼回家,孟明玮盯着她的脸色,问,“妈,你上去跟他说什么了?”

她妈没回答她,环视了一圈,她爸在莳弄花草,孟以安在屋里写作业,孟菀青在勾毛衣,就把大家都叫过来。

“我来立个规矩。”她妈清了清嗓子,“今年过年明玮不回婆家,就在咱们娘家过,以后每年都一样。再以后,菀青,以安,出嫁了也都一样。全家人都不许缺席,没有例外。”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孟明玮小心地问她妈,“真的?我可以不跟他回家了?”

“那是别人家,不是你家。你的家就在这,什么时候想回来,下个楼,多容易。”她妈轻描淡写地说,提着保温杯就进了厨房。

孟明玮正想出门,她妈的声音立刻从厨房传出来,“你今天还在家住,不许上楼。”

“为什么?”孟明玮不解。

她直到后来都不明白她妈不让她上楼的那两天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她妈后来又独自上楼两次,回来也什么都没说。

李诚智被捆在椅子上整整两天水米未进,到了第三天,什么脾气都没了,整个人像根缩了水的黄瓜秧。她妈最后一次上楼,把抹布从他嘴里拿出来的时候,他连出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鱼汤是不顶饿。”她说,“过年那天来家里吃饭,有好菜,管饱。”

李诚智半死不活地没说话。

“我说的话都记住了没有?”她又问。

这回他活过来几分,点了点头。

“记住了就好。”她说。

孟明玮再回到家的时候,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之前扔了一地的年货也不翼而飞,让她的心情无端清净了许多。但她问起她妈上楼来跟他说了什么的时候,李诚智却一言不发。她觉得奇怪,但看他不比之前踹她的时候那样嚣张了,就也不复多问。

“我妈炖的鱼汤你喝了吧?挺好喝。”她没话找话地说。

便看李诚智的脸上一阵绿一阵白,古怪至极。

她始终不知道她妈到底说了什么让李诚智的态度转变。李诚智遵守了他的承诺,再也没打过她。不过,后来的半辈子里,他果然再也没碰过她一个手指头。他们住在同一个家里,却过着不同的生活。在她妈和她的家人面前,他老实本分,笑容憨厚,连重话都不会多说一句,兢兢业业地扮演着一个孝顺大度的女婿,但只有在她面前,他才会露出他真实的面目。他怀着对她的恨,对她们家的恨,冷静又杀人不见血地报复在她身上,经年累月,滴水穿石,成为漫长而难熬的岁月里压垮了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第十九章 有心无力(2)

“我是不是做错了?” 如今年过八十的老太太问出这句话,孟明玮却只能默默流泪。当年大事小情全都二话不说给家人摆平,训得厂子里上上下下百来号人大气都不敢出的乔厂长,现在只是个一身毛病手不能扛肩不能提出门都要拄拐杖的小老太太,当年眼都不眨就下在鱼汤里神色自若地提上楼去给李诚智喝的安眠药,现在成了她每个腰酸背痛辗转难眠的夜里不可或缺的优良伴侣。而那个把她当成天,手足无措地求她救命的女儿,如今也成了一个走过半生却不得不承认自己活得失败的母亲。 孟明玮摇摇头,“算了。”她说,“半辈子都这么过来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她站起身,眼神发飘,行尸走肉一般地往门外走。 “明玮啊。”她妈在后面叫住她,“实在不行,就离了吧。你还没到六十岁,日子还长。” 还长么?和她不死不活的几十年婚姻相比,再漫长的凌迟都像是解脱。 她走出她妈家门,抬起脚步艰难地上楼。从三楼到四楼,十三个台阶,拐个弯,又是十三个台阶。一共二十六个台阶,她就能从她妈家回到她自己家。但那不是家,那是她服了半辈子刑的监狱。以前李衣锦不知道从什么书里看来的,跟她讲,有的外国不判死刑,判几百年无期徒刑,然后就让犯人在牢里一直过到老。每次李衣锦又看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都会被她骂,不好好读书,净不务正业。这会儿倒是突然想起来,这可不说的就是她自己吗。 她把她的命都系在了李衣锦身上,盼着她健康,盼着她优秀,盼着她出人头地,盼着她飞上枝头变凤凰,盼着她逃出生天,永远永远不要再回来,不要像她一样,在暗无天日的岁月里服刑。 话说回来,到底是谁给她判的刑呢?是她妈,是丈夫,是女儿,还是她自己? 走上二十六个台阶的这段时间里,她想了很多,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脑子里空空一片。她从小脑子就笨,爸妈不嫌弃,但跟孟菀青孟以安一比,不说她也知道,可惜她笨就笨了,连带着李衣锦也不聪明,还落得埋怨。 她站在自己家门前很久,迟疑着不想打开那扇门。以前的许多年,即使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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