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雾气熏得眼眶发热,忽然觉得眼下时光难得。
一粥一饭,一桌一茶。
剥去所谓的阶层差和金钱的外衣,谁又不是踏踏实实在过日子?恍惚间冒出一个念头:这样寻寻常常地和沈宗庭过日子,是不是也很好?
这个陡然冒出的念头,让她心中一窒,回身,袅袅的烟雾里,沈宗庭站在厨房门口,目光遥遥看向她。
这一瞬他们心中念头好像一样。
孟佳期别过头,躲避他的视线,一时不能习惯两人如此温和的日常。
“煮好了。”她用长筷子拌了拌,关停灶火。
沈宗庭上前两步,一手握住汤锅突起的锅柄,绕开她,将锅端到餐桌上。
她额外整了一点小料碟,切好椒圈和蒜粒,酱油一洒,热油一拌,用粉边的小瓷碟装好,端到桌前。
这时,他也已经将碗筷摆好了,正往她的碗里装饺子。
饺子还是荠菜馅儿的,孟佳期放到唇边,吹凉,咬了一口,总觉得,这味道和之前的似曾相识。
咬一口,往事如潮。
有一年,她在旺角的小别墅里和沈宗庭过春节,两个人都是没做过饭的生手,演练了一遍“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那年他们做了很多很多饺子,多得春节过了都吃不完。
“饺子不好吃?叫钱叔来点些不一样的,还是吃粤菜?”许是见她放下筷子,沈宗庭问。
“饺子的味道,和我们那年在旺角吃的一模一样。”她没头没脑地说,眼泪差点儿要落下。
距离那时,他们已经整整过了五年了。
五年了,食物的味道没有变,人的味蕾呢?难道就不变了,永远固定了,永恒了?
沈宗庭的固执,似乎隐藏在一个一个的小细节里。
他淡淡一笑。“期期觉得饺子味道一样,我倒是觉得不一样。”
“...”她撂开筷子,忽然觉得被往事填饱了肚子。
倒是一旁被呼叫铃叫上来的钱叔,默默立在餐厅门口,看着餐桌上一只只透明馅皮里裹着青的饺子,心里默默的。
少爷当然会觉得饺子味道不一样,因为那不是孟小姐包的。
孟小姐和沈宗庭是局内人。可他们这些局内人却看不清楚。一个低估了自己对对方的份量,另一个则高估了自己。
反倒是他们这些局外人,看得一清二楚。
钱叔清楚地记得有一晚,那时孟小姐刚远渡重洋不久,沈宗庭偶然回老宅睡,夜里两三点钟那会,忽然起身,身上只随意披了一件浴袍,幽深双眸猩红,眉眼冷峻。
他命令他们把车开到旺角别墅去。
钱叔不明所以,听话地开过去了。
站在别墅一楼的客厅里,看沈宗庭利落地打开冰箱冷冻室,“哐哐哐”地把三个透明抽屉都拖出来,凝目看着空荡荡的冷冻室,皱眉问。
“原本放在这里的,怎么不见了?”
钱叔当沈宗庭要找什么宝贝,叫醒值班的仆欧一问,才知道冷冻室里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是用分装盒装了荠菜饺子,一格格地冻好。
被叫醒的仆欧连话都说不利索,战战兢兢地说,冷冻室里饺子冻太久了,过期了,处理掉了。
沈宗庭其实是很温和的一个人,他对待服务于他的仆人们,并没有强烈的等级观念,也极少对仆欧们冷脸。
但那晚,他的脸却是严严实实冷着的,如亘古不融化的冰山。
钱叔云里雾里地听了半天仆欧的陈述,隐隐弄明白来龙去脉。
想来那些分装并冷冻着的饺子,是孟小姐亲手包的,只是过期了,被丢掉了,沈宗庭没吃上。
钱叔不明白,沈宗庭是抱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过来的。他似乎要固执地把一切留在从前,留在还有孟小姐的时候。
那也是他们——他和仆欧们,第一次见沈宗庭失态。
后来这事儿不知怎的在沈家佣人圈里流传开了,只说沈少爷喜欢冰箱里备有荠菜饺子,斗胆尝过孟小姐那些过期饺子的仆欧们,一点点回忆饺子的咸淡,一点点调味,把饺子味道都复原了出来。
可是,可是。
味道能复原,丢失的人,还能再找回来吗?
那个和沈宗庭一起包了饺子,并柔柔叮嘱他“将它们吃掉”的女孩,知不知道,为什么这饺子的味道,和五年前的如此相似?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沈宗庭的情感,都是隐秘而寂静无声的。
钱叔不觉将目光投向孟小姐。她坐在桌前垂眸不知在想什么,如一副美人丹青,莫名地惹人瞩目。
望向沈宗庭时,脸上的线条似乎比之前柔和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