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他扭头去看的时候,朱石也摸着头上在秦时服役时留下的鞭痕跟庄婴嘀咕:“这些秦人哭什么,他们……”
他们不是将我们害到家破人亡,不得不反的人吗?
翟安不知不觉中,已经泪流满面。他在边关戍守,日子其实还算不错,但在入伍立功之前,他将要出嫁的姐姐受了风寒没熬过去,病死了。他的小弟体弱,更役时受了伤,回来也养了很久才好。父亲年轻时立过军功,有过爵位,做过里典,但因为里中有人入室抢劫,苦主呼救被杀,阿父虽然当时在田里干活不在场,却还是受牵连论罪,最后将爵位抵了罪过,重新沦为平民。
秦国的军功爵就是这样,给了小民上升的希望,让他们在战场上用命拼回来一个爵位;却也很容易失去,好叫你和你的子孙再度咬着牙流着血,为子孙再拼一次命。
身边同袍都在低头抹眼。是了,他们也服役,他们的父母也服役,他们甚至是从秦孝公时期就开始忍受着严酷的秦律到现在,论起来,秦人忍耐的时间比其他地方更久。甚至因为身在关中,六国之地秦律不甚严,他们却是守着最严格的秦律过日子。
要说好一点的地方,大概就是几代人的辛苦成就了关中沃土。若是遭灾,关中也比其他地方好过。跟辖制不了国中贵族的六国君主相比,大权在握的秦王可以革新制度,让小民从耕种中切实也能得到好处;跟不时出现一个昏庸君主的六国相比,秦国数代明君,没有大的动荡,对小民而言也是一种幸福。
但要说单说服役这件事,关中老秦人也是一样遭罪的。
这带来了让人出乎意料变化,梁高等将领明显感觉到这伙秦军俘虏中沉默的气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措与恐惧。原本他们将齐楚军队视为敌人,被俘也是大致按原来的同伙关在一起,这使他们抱团在一起同仇敌忾,尽管不能做什么,但齐军能感觉到那种隐隐的对抗。
可现在不一样了。田乐阳带人去宣讲齐国的法令,告诉他们,他们会被编入齐军,有伤的会送到齐国为民。
翟安去护士那里换药的时候见到了一直照顾他的护士林顺,问她:“你们为什么救我?”
林顺茫然地想了想,回答道:“我也不知道。乔医官说你们也是一样的人,要一样救。”她就是听话做事,哪里管是谁。
翟安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震动,回去辗转反侧,几个晚上没睡好。当听了田乐阳的宣讲后,他鼓起勇气,不顾同伴的拉拽提醒,按田乐阳的要求举手,问:“齐王就是教我们种田的韩公吗?”
“不是,那是南越王,齐王乃南越王之子。”
“齐王进了关中,也给我们秦人能收十二石的麦种吗?我们秦人,也能做齐王的治下之民吗?”
“那是当然。不过齐国初立,齐王暂时无入关之意。你若想回关中,倒是可以去楚军。”田乐阳笑着说,并不介意走掉一部分人。现在范增与蒯彻已经谈得差不多了,其中一条,就是齐国用粮食换人,定陶之战中俘虏的秦卒,项梁正愁没法处置,全数杀了也太过残忍,不杀又难以控制,正好甩脱给齐国,换来宝贵的粮食。
这买卖也不是第一次做,梁高前来协同作战的时候就受了嘱咐,要是项羽想杀俘或是屠城,就用粮食去换人。现在还给他们一些乐意从军打回关中的秦卒也不亏多少。
翟安露出失望之色,摇了摇头。他宁可去东海郡种地,也不要去楚军那里。虽然齐王也是楚人,但齐王和项氏不同,谁不知道楚王室跟项氏与秦国的深仇大恨,他去了不被杀也会被人在战场上坑死。
再说,项氏入关中,能像齐王那样给家乡父老带去好处吗?那他投去楚军打自己家乡是图什么。
他沉默了一会,又举起了手。
“齐王不进关中,其他义军呢?”
“灭秦是大势所趋,关中迟早会被攻入。”田乐阳看着他,有点好奇他想说什么。
却不料看见他,还有其他秦卒不约而同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田乐阳不太理解,还以为自己眼花,他眼睛瞥向弹幕,果然看见有人解释了。
“秦律改过了,史记里就写秦军被项羽俘虏之后,担心楚军不能打入关中,自己因为被俘会连累家人受刑。胡亥真是个脑残。”
田乐阳也无语了,为其脑残所慑,差点忘记要跟俘虏宣扬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