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他还要亲手改动过去与始皇帝一起定下的律条,将它们改成这种模样。他几乎已经看到了结果,但还是不死心。
他追逐权位,爱慕荣华,贪生怕死,哪怕年过七十也不曾改变。
只是,上面的帝王已经不是那一位了。
秦二世元年,各地谪戍闾左,淮阴县也摊到了名额。
徐春一边给陈鱼收拾衣物一边强颜欢笑:“听韩夫人说,渔阳郡那边其实也不是成天下雪,现在有棉衣,我们自己带上,到那必能平安过冬。”
陈鱼嗯了一声,走出去到隔壁屋子,沉默地看着自己家的小作坊。磨豆子的石磨已经很多年了,做菽乳的木框又找石兴打了两次才够用,用来盖住豆腐的麻布已经沤得变色,就快要再换一块了。妻子还是很俭省,舍不得买,最近在忙作坊的活之外,还在抽时间纺织,准备自己织几块麻布换下来。
一天天,一年年,星月在天的时候他就起身,在这里一圈一圈,磨菽出浆,养活了妻子儿女,翻新了旧屋,渐渐有了改换门庭的希望。
这是韩家带给他的生活,他的日子越过越好。儿子在读书,他已经想好,明年就送陈虎去辽西,追随韩信,为之效命。只要孩子争气一点,运气不太差,他也不求大富大贵,只要能做个小吏,他家就真的改换门庭,什么都不一样了。
但不幸的是他既从事商贾之业,又是闾左平民,这次征发戍卒扩大到闾左,他怎么也逃不掉了。
不是韩家不给他说情,实在是淮阴县摊到的名额太多,正常的征发与刑徒已经无法满足需要了。秦以“七科谪”将人选扩大到闾左,可见近年来徭役之重,民力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徐春本来不太懂这些,陈鱼却是仔细打听过,儿子陈虎从韩家回来也细细说过,所以一家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心中生恨,但又不敢违背。
桃溪里不止是他一家遭了这样的事,这些年拜韩氏所赐,许多闾左人家其实过得也还过得去,就算没有地给人庸耕,打的粮食多了自然分得多一点,自己抽空再种点南瓜红薯,至少能吃得半饱,不至于常常饿得睡不着觉。
但这回也和陈家一样,他们家里不得不赶紧做冬衣,备干粮,有钱的再备两双鞋,送家里的男人去遥远的边境,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他们回来。
徐春已经把行装都收拾好了,过来找他,陈鱼终于开口了:“我去韩家一趟。”
徐春犹疑着:“不要为难人家了,这次征发的人太多,阿武要是有办法,也不会拖到现在才想。”
“不,我是跟阿武说一声,下次他再去辽西探亲,请他带上阿虎一起。”
陈鱼笑了笑,安慰起了妻子:“渔阳离辽西郡也不算很远,郡守重乡梓之情,想来会设法照顾我们,你也不用担心。阿虎年纪不小了,我本来就有意叫他投奔郡守,现在看这情形,能早些去就早去吧,免得哪天征发到他,那才叫人后悔。”
徐春一惊,顿时觉得儿子也不安全起来,恨不得今天就送他去辽西郡。二人正说着话,外面院门响了,陈虎回来了,两人从作坊出来,正好与陈虎一起进屋。
“阿父,阿母。”陈虎坐到案边。他已经长成了一个沉稳的青年,尽管也不过刚成年,仍然寡言少语略显内向,但在家中已经说话比父亲还管用了。
徐春一边将四岁的小女儿哄到一边自己玩,一边问儿子:“夫人怎么说?阿武怎么说?”
“阿武说你们愿意的话,出了县就去富陵湖里躲一躲,他会向县令说情,不会让家里人受牵连。”
陈鱼还没说话,徐春先诧异起来:“躲富陵湖,那要躲多久,以后不是再不能归家了?”就算她这样的妇人也懂,这可是犯法的事啊!
陈虎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父亲,道:“不愿意躲的就继续走,也不要紧。”
陈鱼看儿子看了半晌,吐出一口气:“好,我去富陵湖。”顿了顿,又道,“我找他们说说这事,总不能就几个人去。”
陈虎知道父亲隐隐明白了什么,也不多话,点了点头,便和疑惑不解的母亲一起重新收拾起来。
至少,棉衣不用带了。
第72章 楚人之心
淮阴县令杜深过了两年不愁政绩的舒服日子, 今年算是头一回遇到麻烦事。
要他说,这不怪他,得怪咸阳, 淮阴县本来好好的, 突然要征发闾左去渔阳。这些人没违背大秦的律法, 不是老老实实种田, 就是老老实实做工,更役也已经轮过了,却无端端要将他们谪戍边境, 这谁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