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能松一松陛下的律令,把大兴土木的工程停一停,民间能松口气,那就算不是陛下看好的储君,是矫诏篡位,阴谋害死长兄的人,他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而韩信的期望,是张良所不期望的。
但是不管期望胡亥子承父业为一代雄主的人,还是期望他缓和始皇帝时期的政策的人,又或是暗暗盼着他昏庸无能的人,都想象不到这个人会带给他们什么样的惊,或者喜。
他增加了修建陵墓的人手,韩信对此无话可说,作为继位的天子为先帝修陵也无可厚非。
然后他诛灭旧臣,巩固自己的权位,韩信鼓了一肚子的气,也劝自己这是新君即位难免的事,也算是秦国的传统之一了。
最后,他杀尽了自己的兄弟和姐妹。
“这是什么畜牲!”
张良进内室时就听见一声压抑的怒吼,旁边另一个青年的声音不但没劝还跟着附和:“真的是畜牲不如,为什么连姐妹都要杀,我都不明白了。”
他定了定神,走进室内,就见桌案一角已被斩断,韩信提着剑气得还想再砍点什么的样子。旁边自然是韩信的那个发小张豚了。
见张良进来,韩信才放下剑请他坐下,捶着桌案咬牙切齿:“张先生,我想发兵入关,我怀疑他肯定不是陛下的子嗣,他杀尽兄弟不算,连姊妹都杀,陛下血脉为之一空!若非心虚至及,他焉能如此?”
张良不说话,就静静看着他,渐渐将他看得泄气了。
“陛下不可能被蒙骗到这个程度。”韩信自己喃喃道,“他是少子,陛下后来将他带在身边出巡,显然还是喜爱他的。没有人能这样混淆陛下的血脉……我若带兵入关中,那就是反了。”
“你想反吗?”
韩信抿紧了嘴,显然十分痛苦。
岭南、淮阴与辽西的联系越发频繁,两人各自用假期回淮阴探亲,相谈了许久。韩武前不久也到辽西走了一趟。父亲和兄弟都有了反秦的心思,这让韩信难以自处。好在他二人也在犹豫,韩武与他说得明白,并不想挑起战乱,所以还在看新帝究竟要怎么治理这个国家。
“我不想反……但是咸阳送来新变更的律法,张先生还没看吧。”韩信在案上翻了翻,没找到,张豚晓得他最近一直心不在焉的,直接从书架上找到了,递给张良。
张良也不在意礼仪了,奇怪于韩信为什么是这种灰心又气愤的态度,当即坐下认真观看起来。
他本以为要琢磨很久,没想到只看了两页就把自己惊呆了。
他是恨秦、反秦,但他从来不把始皇帝当作傻子!相反,他很佩服嬴政与李斯这对君臣的手段,一统天下之后,严苛的律法竟然能供嬴政大兴土木,南北征战,一一完成几乎不可能的数项壮举,而天下反秦之士被牢牢压制,根本看不到反秦的希望。
然而嬴政一死,李斯还在,这秦律被改成了什么玩意?
“伯南。”他叫着韩信的字,“就是你不想反,这天下也快要乱了。”
不是他以为的十年八年,恐怕就没两年了。
韩信垂着头,声音有点哑:“怎么反?”
“等。”张良放下书卷,看向了屋外,仿佛看见了烽火燃,兵戈起,天下大乱,民不聊生的景象。这不是他要的,但又是他追求的,他也是个身处于矛盾之中的人啊。
“不要做第一个,与韩公联系上,将韩夫人与你弟接来辽西。什么时候天下乱了,就是你起兵的时候。”
韩信苦笑了一下:“张先生,不用我接,阿武上次来时跟我说了,他看不下去了,他要找机会在淮阴起事。父亲在岭南根基深厚,只要将几个关隘控制住,就不怕大军讨伐,足以自保。我在辽西也能控制局面,所以他不用担心我们。”
他拍了下桌案,气恼地道:“可是我担心他!我问他兵法,他还是说不明白,现在都比不上张肥!他这样起事不是找死吗?我若起事,得赶紧拿下齐国打通道路,不然我怕他被人生吃了,还连累了母亲!”
“对了,张先生家小还在淮阴,是不是接过来,免得受这小子连累?”
张豚猛然被点名,愣了一下刚想嚷嚷,他怎么了?怎么就“都比不上张肥”了?但是看看韩信,还是算了,不跟气昏头的人计较。
张良则拒绝了去接家小的建议。他前年新娶了夫人,不是辽西人,仍然是旧日熟悉的那些旧贵家中女子,他回淮阴成亲之后又返回辽西,去年也回去过,今年还添了个儿子,起名不疑,所以韩信担心阿武乱来,将张良的家人也坑了。但张良回淮阴也不是只为了探亲,不管是亲自回去探访,还是通过故旧的书信,他知道韩武一旦起事,淮阴几乎就属于韩氏所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