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几乎看明白了,父亲对赏识了他们父子的皇帝也有不满了,不是一时一事的不满,而是因为在郡守的位置上做得久了,看得多了,身为小民时不懂不曾想过的事情也都见识过之后,父亲信奉的道理与现实的矛盾,已经压都压不下去。
如果说父亲那里还比较隐晦,阿武没通过驿站传来的家书就更直接了,充满了对现况的不满。韩信简直无法回信,他不知道要怎么办。
反秦,说得容易,挑起战乱要多少年平定,就算他自负用兵之能,就算对上蒙恬也不觉得如何,可目标是整个天下呢,要几年?这几年百姓要怎么活?
更何况陛下对他有恩,若非陛下提拔,他还跟着父亲读书,哪里有主事一方的权力,哪里能显露自己的才华。
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对不起陛下啊。
就在他的苦恼与纠结之中,时间走到了始皇帝在位的第三十七年,嬴政再次巡游,这回南至云梦,祭舜帝,又至会稽山祭禹帝,让会稽郡一名与秦有仇的青年见着了他的赫赫之威,对叔父说出了“彼可取而代之”的话。又至琅琊出海,亲射巨鱼。
谁也不曾想到,这会是他最后一次巡游,便在回程的路上,秦始皇病逝于沙丘。
而等韩信得到消息,已经是近一个月之后了,因为丞相李斯与赵高隐瞒了天子的死讯,并以天子的名义令长公子扶苏自杀,将蒙恬下狱,立胡亥为太子。
张良得到消息时,在袖中紧紧握住了手。他知道始皇帝之死是机会,但没想到比他预想得更好。他不知道胡亥是什么人,但很明显,从新得势的赵高来看,这是赵高与李斯串通矫诏的结果。朝中必生动荡,
“李斯是糊涂了。”他说道。
这是韩信将几个亲信召集在一处议事时张良的断言。
韩信痛哭了一场,眼睛还是红的,还带着几分煞气,一直没说话。张豚在一边问:“为何说丞相糊涂了?”
“胡亥是少子,从来没有值得一提的表现。赵高是他的老师,得到皇帝的信任陪伴在侧,负责诏书印章的保管。正巧就是胡亥得了太子之位吗?没有人会相信这一点,胡亥自己也不相信别人会信服,所以等他坐上皇位,他就会用杀戮震慑那些不信服的人。”
张良轻轻摇头,对李斯有些嘲笑的意思,“良不知胡亥其人究竟会不会是另一位雄主,但李斯不是他的亲信,定然是被赵高说动,想要一个能保住自己权位的新帝才会合谋。但赵高和新帝岂能容得下一个多年为相手握大权的先君心腹?过几年朝中平稳下来,他就会被抛弃。”
乃至像秦国曾经许多名相一样,成名于秦,建功于秦,身死于秦。前例太多,李斯一定是害怕自己重蹈覆辙才会合谋,但他肯定还是逃不过这个下场。
说罢,不管其他人吸着气的小声议论,张良看向韩信,想劝他这段时间低调隐忍,凡事不要出头,免得惹祸上身,却正逢韩信也抬眼看过来,目光森森,语气沉沉,竟然少见的满怀杀气:“张先生,你说陛下会不会是他们合谋害死的?”
张良心跳骤然加快,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让韩信造反的机会。
只要他点头,并且为始皇帝之死找出一个合乎情理的被害的理由,韩信很可能会兴兵为始皇帝报仇,到时天下大乱豪杰响应,说不定就……
他又紧了紧拳头,指甲陷入肉中,冷静了一会,让心跳慢慢平息,缓缓道:“不是。”
这不是很好的机会。朝中动荡未起,韩信此时兴兵未必会有多少响应,就算他能打入关中,以为始皇帝报仇为目标而兴兵的韩信,也只会另立一位公子即位,然后将他心目中害死始皇帝的人杀尽。
至于之后他是何结果,做权臣抑或是被新帝除去,张良已经不愿意往下想了,他又不是为了秦国而来的。
韩信还在等他的分析,他语气越发缓和,安抚着青年焦躁的情绪:“始皇帝还活着的时候,没有人敢乱来。”皇帝死了,当称为始皇帝了。
韩信想了想,周身的肃杀之气慢慢散了,整个人也松懈下来,显得无精打采,叹道:“若是陛下当初让长公子来辽西就好了,我一定会拦着他自尽。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且看……”他一时没法管胡亥叫陛下,含糊道,“看他怎么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