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征发民力,不如把水利工程再做一做啊,前些年水利就花了功夫,民间虽然同样吃力,但人们知道好歹,做成之后对陛下还是很感恩的。
像他们淮阴三四年至少有一次水患,留在淮阴教韩武的先生们这两年花了不少功夫调查淮水水系,已经画好了图纸,却也不敢轻易向县令上书动工,就因为现在的徭役已经太多了,哪怕是做好事,也怕民心生怨,甚至因此害得有人家破人亡。
这一年,秦始皇又将长子扶苏外放至上郡监军,这引起朝中暗流浮动,人心不稳,只是谁也不敢触怒皇帝,到底没酿出事来。韩信忍了又忍,把自己关在屋里三天,将天书上那些不建储、易储的故事结局来回想了百八十遍,硬是憋出篇长文来。
他正卷起来塞好了在封泥上盖印呢,张良得了钟离眜的报信,提着袍角一路狂奔,腰上悬着的玉佩平日里八风不动,现如今都快撞击出一首乐曲了,进门时他一个踉跄差点绊倒在地。韩信吓了一跳,赶紧去扶,一边扶他去坐一边一叠声地喊人上茶。
“张先生,你慢一点走,先缓缓。”
不由得他不怕,张良本来身体就不好,在辽西天一冷还容易生病,这跑得太急了话都说不出来,连喘带咳的,说他会立刻厥过去都有人信。
张良好不容易喘匀了气,韩信把温水递给他,他也不喝,往案上一搁,深呼吸:“伯南要上书,为什么不先将我们众人遣散,再给淮阴与番禺去信,叫韩公和韩夫人设法逃往海上呢?”
“啊?”
张良看着他一张迷惑脸,气不打一处来,这些年相处也早就熟了,视如子侄,这会儿恼得都把将来扶立他为韩王的想头不知道扔哪去了,伸手就往他脑袋上一拍,怒道:“你要插手储位之争,与其连累全家与我等,不如先透个消息,让我们收拾包袱逃命去,你再自个儿去咸阳领罪!”
“我……我没有插手陛下立储的事。”
“那写了什么?”
“我劝陛下早点立储,免得公子们争储闹出事来。就公子们不争,朝臣又怎么会不暗暗选一个公子投靠,去替他们争?”
韩信还挺委屈的,他管谁做太子呢,他只是劝陛下看中谁就早点公开立储呀,连他辽西郡这个边远地方都知道人心乱了,咸阳那边还不知道怎么明争暗斗呢。
偏偏公子们还没有爵位和实权,回头朝臣站队,弄不好被扶上皇位的公子就成权臣傀儡了!这他能不上书吗,能吗?
“啪”地一声,脑袋又挨了一下,比刚才重,是真打。
韩信早慧。早慧的小孩最讨长者欢心,就算是皇帝、通武侯和丞相李斯,对他都不曾凶过,张先生这几年也如同长辈一样相待,十分慈爱,从来没这样打过他,韩信不敢置信地捂着脑袋,眼睛都睁圆了。
张良深呼吸,检讨了一下自己不到家的修身养性功夫,平了平乍听消息一路狂奔带来的躁怒之气,换了一张和颜悦色的脸:“你知道陛下追求长生么?”
“知道。”
“你知道陛下一直不肯立储,甚至诸位公子连爵位官职也无么?”
“知道。所以我才劝陛下早点定下来,不然太容易出事了。”
“那你还不知道天子的心意么!他根本不想立储,他觉得自己还能活很久,你上书劝他立储是什么意思,暗示他大限将至,再不立储就来不及了吗?”
张良本来不想说这么多,点到为止让他自己想,但是实在气不过,一口气骂了出来,还不解气,又给了他一下,这才伸出手来:“写的什么,给我看看。”
韩信愣愣的,起身到自己案上将纸张取出来,给了张良,心里还是过不去那个坎:“大家都不说,真的让陛下以为自己能长生不死吗,到时候……”
话未说完,就见张良根本没展开看,唰唰两下,干净利落的给他撕了,生怕撕得不够碎似的,又叠起来撕了两次,然后放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韩信伸了伸手,来不及拦了;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
张良盯着他,那表情很明显,意思是你要再写,我就再撕,你非得写,我先收拾包袱走人。
谁还不是个暴脾气了。
搁这被一道上书给连累获罪,他还不如再去行刺一次呢,看谁连累谁。
韩信垂下了头,低声道:“我管不了,我不上书了。”
陛下根本不是他能左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