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车哼了一声,把扫帚丢到一边,拉不下脸认错,背着手往屋里走,说着:“我不管了,你自己种去。”
何响把扫帚往旁边一踢,瞪了在一边偷笑的两个小弟,嘴里嘀咕着:“阿父年轻时以勇力称雄乡里,现在怎么这样胆小。”
何车自然还是听见了,回身虚踢了一脚,骂道:“还不是要养活你们兄弟三张嘴!要不是有了你,乃翁早就投军去了!都给乃翁下地去!”
他成亲早,在家待不住去游荡了,回来才知道走的时候妻子已经怀上,儿子都生出来了。这时候也没收心,后来六国归一,没了游侠儿的生存空间,又有两个小的生得晚,这时候他也三十多了,终于到了要自己承担家业的时候。
现在何响也不过十九岁,何车还不满四十,被儿子这么一嘀咕,当年浑不吝的游侠气也冒出来了,叫道:“明天你去把麦种和稻种都领回来,明年但凡不像今年这天气,种出来多一斗就给人换。狗养的,乃翁不赚这个黑心钱!”
何响应了一声,把种子去收好了。他阿父啊,都快四十了,还是不安份,对在家种地是一肚子怨气。他就晓得带什么回来都得先挨一顿骂,早就把回话想好了,堵得阿父说不出话,嘿嘿。说真的要不是有了他,阿父投军去,说不定早死在秦军刀戈下,尸首都找不着了,哪还能回乡种地啊。
何响自己对大秦没啥感觉,但他觉得阿父这一肚子愤愤不平的坏脾气,大概一半是因为回家种田不合脾性,一半是因为不得不做了秦民,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吧。嗨,反正不关他事,他把地种好就得了。哪天要是起了战事,他没准还当当秦卒,去给皇帝打仗呢。也不知道到时候阿父是不是更气了。
濡水这边的平原地区,只获胜的什长和伍长发了玉米种子。到了北部的柳城等县,就是一什有田之人都发了玉米,什长与伍长另有其他赏赐了。
就在各县卖力比试,获胜之人回家为这些奖赏欢喜或烦恼不一的时候,韩信已经令郡农监随行,在郡治阳乐县附近巡行了起来。
北部多山,落在他眼中,先想到的是此地可伏兵、可围歼、可用地形脱困!然后才想到,哦,这里可以种玉米……
他由南而来,南部算是一路看过了,北部却不曾巡察过,本也是为了了解民情。不过另一重目的,则是找一找张、赵两位先生同他说过的植物。
据他们所言,一种是本地所有,一种则是同门带到匈奴和东胡那边,二者不知其用,但或许也扩散过来了。
果然,才出了县城不久,韩信就指着路边农田问:“这是什么,我在南方不曾见过。”
郡农监看了一眼,恍然道:“难怪郡守不知,这是从东胡那边传过来的菜,叶可食,根茎粗大而甘甜,愿意买来食用者甚多,故农人也愿种。只是此物需得种上两年才长好,田少的人是不种的。”
韩信不太会演戏,实在装不来张霖教他的惊讶模样,只是扬了扬眉,叫人买了一根品尝。
随从洗净后奉上,韩信嚼了嚼,忍不住又是一扬眉,这回是真的有点惊讶,转而正色问相从的郡丞和郡农监:“你们难道从来没有听说过南方的霜糖吗?”
两人不明所以,恭声道:“是韩公开辟岭南的功绩,也曾有商队至此,自是知道。”
“那是并不知道霜糖由何而来吗?”
郡丞不懂他的意思,偷偷看了眼郡农监,见他也一脸茫然,只得答道:“亦知,乃是从当地名为甘蔗的作物中榨取,经韩公秘法变为霜雪之色。”
韩信叹了口气,把啃了一口的甜菜根塞给他:“那你们尝过这个么?”
“尝……尝过。”
“那我就真的不明白了,你们为什么坐在宝山上,还要跟我说辽西穷困呢?”韩信是真的不明白。若是世上还没有霜糖这种东西,那也说得过去。但霜糖已经卖到了辽西,其提炼之法也没有保密,只最后制成洁白如霜的最后工序保密罢了。
辽西这些人,知道甘蔗制糖,也知道甜菜,竟然没有一个人想到这一点,着实是不太聪明的。
郡丞还是没明白过来,郡农监到底是精通农事的人,一下子眼中精光四射,闪耀着名为秦半两的光芒,不顾尊卑地抢过郡丞手上的甜菜根,也不管是韩信咬过的,自己用力啃了一口,品着那明显甘甜的滋味,激动得手都抖起来,说话也结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