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露出恍然之色,自语了一句:“原来来了咸阳。”又问韩信为何逗留城外不归,韩信便说了自己考察农事的打算,那人再问,他便将一路所记呈上。
那人当真一页页翻看,根本不在意韩信在一边等着。韩信心里不太高兴,心说回去就揍阿武的屁股,就是他多嘴。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抬起头,却问了句不相干的话:“咸鸭蛋有么?”
“有。在从人那里。”
“去取。”
“唯。”
由一名武士陪同,韩信从陈赤的包袱里将剩下的两个蛋都拿了出来,用眼神安抚了一下阿弟,再度回到那人面前,奉上了那两个不起眼的鸭蛋。韩武这才有点害怕起来,眼睁睁看着韩信又跟人进去,环顾左右,小声问陈赤:“什么人啊,不会为了两个咸鸭蛋抓我们走吧?”
鸭蛋是陶与带来咸阳的。
韩川教了庄婴和枚简腌制咸鸭蛋的法子,又教了牧鸭之法。枚简家中不亲自做,只出钱与庄婴作本钱。庄婴光棍一条,有了本钱不怕亏,全心扑上去做,一人养了几百只鸭,鸭蛋给武媪去做咸鸭蛋。
虽然用盐,农户人家还吃不起,但开始养得少时拿到县城去卖,光是县令一家就快将他家的鸭蛋包圆了。
枚简又带动了清湖里都做这个,于是又卖到了淮阴县外。只是出了东海郡知道的人还不多,咸阳就更没见过了。陶与就格外喜欢吃,每每请韩川帮他留些好的。这次入咸阳也专用大筐装了生的带过来。他府上也有人学了制法,准备在咸阳自己做。
韩信到城外探访,陶与知道了,嘱人每天煮几个给他们带上。
那人放在手上看了看,找到了空头敲开,戳了一筷尝了尝,微微点头,却没说什么,放到一边起身道:“我还要行路。你与我同行,明日再见你父。”
贵人都是不讲理的吗,就这么把他们带上了。韩武看韩信回来了就无所谓了,还乐颠颠的,觉得明天又能见阿父挺好的。韩信却不高兴,鼓着脸坐在马车上暗暗生气,觉得这位贵人一点也不尊重他们。
与此同时,那名武士却向贵人禀报:“在包袱里见着一卷书,是兵书。”
贵人似是有了兴趣,于是还在生气的韩信又被从自己的马车上摘溜到了贵人面前,书也被拿出来带过去。
“兵书?”这是他默出来教韩武用的,他想起来了,刚才拿鸭蛋时,那名武士似是无意地翻了两页,没想到这还要报上去,“是兵书,是我家传的。”
当下秦国还没有收缴民间藏书,他梦里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现在不犯法,他就承认了。
贵人拿起书翻了几页,见与先前韩信所记农事是一样的笔迹,再度发问,才知是他默出来的,不禁起了兴致,随意找了几句起头让他背,见都背出来了,又问其意。
韩信一一答了,心下却有些不耐。背书有什么好问的,多读多记,多拿小棍子抽一抽,就是笨如张豚都能背下来。语句释义也是一样,都是花时间下死功就能学会的东西。
他不自觉的,开始不仅仅解释其意,而是加入了自己的见解。
贵人身边侍坐的壮硕中年男子目光一闪,贵人便把书递给他,“你问。”
只说了简单两字,那中年人却提起了精神,不把面前孩童当无知稚子敷衍,想了想才开口:“你可知大秦灭六国之战?”
韩信眼睛一亮,兴奋了起来。
“我知道!”但又有些沮丧,“也只是知道罢了。”
略顿了顿,见两名贵人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他不太高兴地道:“我只听来往客商说过只言片语,从书中梳理六国位置形势。这次随陶公出门,才见着淮阴以外的山水天地。只读兵法,不知地理,不明形势,谈何知兵。大秦灭六国,也只能遥遥猜想一二罢了。”
那明显为主的贵人就对那壮硕男子示意,壮硕男子在袖中摸了摸,没摸到什么,去车外向武士要了一把钱币来,便在车厢中摆开,为韩信讲解大秦一统前诸侯国的地理形势。他说得简单,韩信眼睛却亮了。
他在淮阴只能自己读书,另外从县尉白朱那里能问一些。但白朱也不过是个县尉,在军中听命行事,不懂什么兵法。他也只能在书里寻找线索,自己揣摩琢磨。有张良来信,又从淮阴来到关中,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了壮阔山河,但也毕竟有限。
尽管那几年的异梦让他无师自通,小小年纪就掌握了这些兵法,但仍然欠缺些什么,现在这人不管是什么用意,讲解之下,韩信只觉得原本只存在脑中的兵法理论活跃起来,散落的铜钱化为关隘要地,渐渐的,那男子说什么他也听不见了,手指轻轻拨着铜钱,喃喃自语:“韩国虽小,却堵住了东出之路,故先需灭韩。燕国僻远,实力薄弱,不敢出兵,也无能出兵,若非行刺之举激怒陛下,其实也不必管它,天下定后它自定。楚赵均有一战之力,但楚国尚有魏国相隔,地域又广,又与秦联姻多年,纠葛无数,灭韩之后,当以灭赵为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