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厌倦这里的一切,最初图乐子的心思消磨殆尽,终是做局引了一场乱,九死一生逃回了他的生长之地。
后来辗转求医,有人推算他还有十年寿命,有人断定他活不过二十五,换来调取,都是说他命不久矣。
命不久矣,便没有必要耽误人家正当年华的女娘了。
如黛的远山下,翻身上马的女子风姿特秀,与身后鞔革的轺车一起掉头,行至他们身侧,歉然颔首道:“烦扰你们了,我带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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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影西斜,天边尚留着火烧云的余霞,浓重的颜色斑斓绚艳,弥散在暗沉的天边。
方执玉正侍弄石阶下丰韵盈肆的木芍药,其中类别繁多,先春红、颤风娇、一拂黄……由白釉瓜棱形的花浇倾倒出剔亮清水,淋洒在绿萼红蕊上,溅起一阵细碎晶亮的水珠。
裴葭葭在一旁由裴子珩带着抖空竹玩,两绳被女童牵在手中,少年握着她的手,用巧劲往外一勒,空钟轰而疾转,其声清越,引得裴葭葭咯咯作笑。
这时有侍女端来托盏,怜爱道:“瞧小娘子乐的,小脸儿都要比阶下的木芍药红了,快快来饮些蜜水,润一润喉。”
裴葭葭松开长绳,乖巧地跑去,捧过一只菱口盏慢慢啜饮。
裴子珩把空竹收好,又接手方执玉手中的花浇,一面代母侍花,一面皱眉道:“河东动兵了,动静不小。”
方执玉对这些党派纷争知之甚少,可自家夫郎近来因此事奔忙,加上长子前些时日被困其中,她便也有所知悉,“战祸兴亡,受苦的只有穷苦百姓……”
裴子珩自记事情起随他嫁入裴家,裴青云从不薄待他们,他亦是锦衣玉食长大的,虽练就一身本领,却并不懂得世间疾苦,他所忧虑的,与方执玉根本不是同一件事。
“也不知阿兄是否已顺利离开那里。”
方执玉闻言也紧张起来,“子戈出事后,你父亲已着人敲打过那崔节使一番,派出去的精骑也畅通无阻入了河东,又有崔家二郎作保,按理说,不能教扣下罢……”
虽说齐韫素来不与他们亲近,可这数日没有消息,又正是多事之秋,难免会让人多思。
方执玉再没有心情赏览这些花草,匆匆用净帕擦过手,就要出门探听口风,人还未出院门,就有婢女欢天喜地跑来报信:“娘子,大郎君回来了——还带回一位仙姿玉质的女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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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韫和裴青云父子不和,多年来只一心待在军营,自家府门甚少踏足,而今非但命人收拾久不居住的卧房,还让那妙龄女郎与她临屋而住,实属马头上长角,稀奇事一桩。
天色渐晚,沈怀珠人未安顿好,先后迎来两拨人的造访。
头一拨是领着幼女的方氏。
她先是送了沈怀珠一套赤金嵌南珠的头面,而后温声抚慰一番,又怕太过亲近引得少女嫌恶,很快拉着那唤做裴葭葭的女童走了。
第二拨远没有头一拨和善。
此时卧房已由婢女安置妥当,沈怀珠从满廊馥郁的木芍药中抽身,预备回房沐身松乏。
齐韫回来后当先折去了军营复命,不知何时才会归府,要沈怀珠不必等他。
她在檐下明角灯的辉映中敛衣转身,眸光一闪,与花枝尽头兀立的少年的目光远远撞上。
大抵是肖母,他同齐韫长得不大相像,只有冷着一张脸走近时,才在神态上有些相似。
少年个头已然抽的很高了,走近后垂着眼皮俯视她:“你是沈氏女?”
一个时辰前方执玉来过,曾有意打听了她的本贯,沈怀珠本就没有打算隐瞒,便照实说了。
方执玉的确十分惊疑,压着心中的惊涛骇浪,念在不好插手齐韫的事,便未再多问什么。
裴子珩不待她回答,轻蔑嗤道:“谁给你的胆子来河西?”
沈怀珠稍稍一愣,尔后掩唇轻笑,“自然是你阿兄。”
近旁的花团深红浅碧,随着澄黄的光影熠熠生辉,少女倚花傍月,容姿流盼,与他预料中的反应有些出入。
他忍不住皱眉:“你莫不是来蒙骗我阿兄的。”
沈怀珠心中小小地惊讶了一下,心道,猜的真准呐。
面上却仍旧淡定,正要开口糊弄他,便听齐韫的声音冷不丁从院门处响起,“你来这里做什么?”
裴子珩身形微僵,回过头时面上已挂了温驯的笑,一双狭眸微弯,无害极了:“子珩特来拜见未来兄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