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路走一路挑,浅海不行,沿岸三五步,岸上有钓鱼的,海里有潜水的,钓鱼的还经常把潜水的给钓上来。前些天新闻上不是演了么,一个潜水的大爷,十分钟被两拨人钩上来好几回。
大骏不想冒险,这片的钓鱼佬,技术差,劲又大,除了鱼,什么都敢往上钓。
最终,他选中了大峡广场,准确点说,是琴人坝。
广场形似一个硕大的逗号,尾上的那一撇,便是深入汪洋的狭长堤坝。长堤尽头,立着座巨ʟᴇxɪ大的白色灯塔,早已废弃,仅剩副空架子。
因为谐音“情人坝”,前些年作为网红打卡景点,引了不少年轻眷侣前来拍照,如今风头过去,再次陷入被人遗忘的命运。
大骏又看了眼手机,快十一点了,知了和大爷都没了声息。
广场冷下来,只有零星飞蛾不倦地飞扑着橙色街灯。天高海阔,一钩弯月,他与老人仿佛世间残存的最后两个人类,一死一生。灯塔墓碑一般,矗立在远处墨色海面。
它在等。墓穴已备好,只待冤魂降临。
“走吧。”
大骏对着袋子轻声招呼,自然是没有回应。
海风呼啸,浪拍打着堤岸。四下没有灯,路面湿滑,大骏拖着袋子,一点点地朝前挪。
不知为何,总觉着暗处有眼睛盯着自己,可张望了一圈,海与天连成一片混沌,什么都不见。
肯定是疑心,他安慰自己,这深更半夜的,正常人谁会躲在这儿呢?
挨到灯塔根下,大骏住了脚。耳边只剩下涛声,间或夹杂着自己慌乱的呼吸。
朝前迈了几步,脚下一绊,似是踢到了什么,咕噜噜滚远,噗通一声,落入水中。
他懒得去管。一颗心砰砰跳,只顾着将那蛇皮袋横在地上,调整好角度,手脚哆嗦得不成样子,但他不敢停,只怕略一迟缓,自己就丢了一鼓作气的决心。
只要一脚,尸体滚下去,大海自会吞噬一切证据。等再浮上来,指纹毛发都冲刷得干干净净,谁也寻不到他头上来。
大骏暗自打气。
只要一脚,便又可以回到寻常日子去,可以抬头挺胸地走在青天白日之下。
只要一脚。
他猛提一口气,提膝,抬腿,将将要踢——
天亮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白昼,大骏懵了。
几盏探照灯亮起,照亮地上的蜡烛与鲜花,气球与彩带,藏在灯塔后的人欢呼着蹦出来,将一个手持玫瑰的男人推到大骏面前。
“亲爱的,你——”
惊讶的男人,看着惊讶的大骏,周边是同样惊讶的亲朋好友。
一双手将他扯出鲜花摆的心型圈,“大哥,你往边边,没见着人家求婚呢。”
“对,准备好几天了,被你一脚蹬坏了。”
另一人指指地上摆的名字。
“人家叫小玉,那个点被你踹海里了,就剩下个小王。”
“小王是谁啊?”
声音打背后传来,真正的女主姗姗来迟,气急败坏地指着地上摆的字。
“我说你最近怎么行踪不定,原来是准备跟小王求婚啊。”女孩一包抡过来,“费心了,大半夜的,还专程把我叫来,怎么着,给你俩证婚是吗?”
求婚变争吵,起哄的变劝架的,呜呜泱泱,吵吵闹闹,拉胳膊扯腿地推搡。只有大骏提着他的尿素袋子站在状况之外,心想:
这特娘的都是些什么事啊!
十二点十五,大骏扛着袋子,走在陌生的街头。
老头没抛出去,还做了半天和事佬,要不是身上没钱,差点连份子都随出去了。末了还跟一帮子人拍了合照,一个手持摄像机的男青年,镜头差点怼他脸上,非让他送几句祝福。
“大哥,随便说两句吧,”青年冲他笑笑,“留个纪念。”
大骏脸上也跟着笑,暗自却寻思,这哪是留纪念,这简直是人赃并获,要给我留罪证啊。他将蛇皮袋子藏到身后,红着脸直搓手。
“新婚快乐,happy—”
本想来个洋气的,结果“happy”了半天也没“happy”出个所以然来。
“happy,嗯,发财。”
新郎看他扛着个大包,非要给他送回家,大骏只得胡乱编了个地址。如今他站在午夜的十字路口,自己也掉了向,不知道身处何地。
街灯昏暗,树影婆娑,他掮着尸体,默然无声地朝前走。老头完全化了冻,一路沥沥啦啦,冰水顺着背脊往下淌,他一步一抖。
穿过一条暗巷时,身后传来由远至近的轰鸣,飞驰而来的摩托。
大骏没有回头,也不想躲闪。
大不了你撞死我,一了百了。
正念叨着,车擦着肩膀过去,一阵凉风,他忽觉肩头一轻,袋子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