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劫。
他遇上飞车抢劫的了,抢走的正是他肩上的蛇皮口袋。
可没成想,袋子太沉,直接将俩劫匪从座上扽了下来,狗趴在地。摩托也跟着侧翻,轮子嗡嗡空转。
一时间,一人两匪,面面相觑,中间是那只尿素袋子。
气氛些许微妙。
大骏突然松了口气,抬高两手,后撤一步。
“喜欢就拿去,白送你们啦。”
说完,扭头撒丫子就跑,嘎嘎的笑声,回荡在夜色之中。
第16章 16父亲
没送出去。
大骏刚跑了一条街,就听见身后愈来愈近的哄响,摩托很快追了上来,在他面前一横,带起一阵风。
“晦气!”
匪徒两手一扬,一道黑影铺面而来,砰的一声响。蛇皮口袋重重跌在地上,滚了几圈,翻到他脚下,停了。
摩托扬长而去。
袋子显然被人打开瞧过,惊惶之下,没有重新扎紧。老人脑袋摔在外面,脖子磕歪了,拧成个诡异的弯。几绺灰白色的发,泡在道边的一滩污泥里,腥臊烂臭。
老人不在乎,一言不发,面目安详。
大骏蹲在地上,伸手,想要帮他扶正。试了几下,都没掰回来。手上没轻重,一使劲,咔嚓,脖颈歪斜得更加厉害,像株不堪重负的向日葵。
老人并没有责怪他。
心底忽地涌上一股不忍。老头子跟自己无冤无仇,枉死却又不得入土为安,还要被他人这么来回折腾,死无尊严,皮球一样地遍地踢。
“造孽啊。”大骏叹口气,不知在说谁。
他将袋子重新扎上口,扛上肩头,沿着闪烁不定的街灯,一直朝前走。口子勒不紧,不知怎地,走着走着,一条胳膊耸出来,手正垂在他颊旁,叭,一走就是一巴掌。大骏没停下,一下下地挨着,觉得自己该。
两点多的时候,到了自家楼下。老小区,没电梯,只能背着尸首,一阶阶地往上爬。
夜已深,人未眠,单薄的墙壁,隔不住邻里间的秘密,各有各的悲欢。
一楼亮着灯,墨绿色的防盗门半敞,烟雾缭绕,尼古丁混着蚊香的气息。白炽灯下,一圈人凑在一堆打“够级”,嬉笑怒骂,扑克牌摔得震天响。
二楼是对小夫妻,见人点头,未语先笑。老头为多挣,专跑夜班出租,媳妇害怕,就一宿一宿的开着电视机,声音贼大。也不看,就听声,屏上的人演着他们的戏,她眼一闭,做着自己个儿的梦。
三楼是小飞家,又是打砸的吵闹,绵延不绝的骂与哭。
众人早已习惯,这个酒彪子每逢喝多了,回家总要闹上一场。想他妈一个寡妇,忍耐几十年给他拉扯大了,一天福没享,还得跟在这个孽种后面,四处给收拾烂摊子,日复一日的煎熬,年复一年的屈辱。
旁人看不惯,想着教训两句,可老太太护犊子,逢人就讲,“你们不知道,小飞其实孝顺得很,人不坏,就是脾气躁点。”
日子久了,别人也就懒得管了,再厮打起来,只当听不见,随他家闹去。
马大骏一层层往上爬。背着老头一路走回来,力气早用透了,累得气喘如牛,两股瑟瑟。
可他不敢停,生怕遇见哪家的活人,再来个节外生枝。一步一颤,一阶一喘,扯着楼梯扶手,牙根咬酸,胳膊带腿,将身子生生往上送。
直至拐过头来,上了四楼与五楼之间的平台,方才停了步,泄了劲,袋子一撂,坐在地上休憩。
四楼没人住,不,是曾经有人住。
那年除夕,炉子没封好,一氧化碳中毒,一大家子都没了。住院的老头勉强逃过一劫,旁人帮忙瞒着,也没多想,只埋怨家人对自己不上心,这大过年的,连饺子也不给送一盘。
等出院回了家,纸兜不住火,水落石出。老人没哭,没闹,只晃晃愣神。怔了大半天,双手合十,谢过每一位安慰走动的邻居。
当天晚上,他就挂在了客厅的暖气管上,跟着去了,于彼岸阖家团圆。
邻居们跟着唏嘘哀伤了一阵子,缓过神来,就开始骂,骂晦气,骂一家子短命鬼,带低了整栋楼的房价,今后怕是都不好出手。
再后来,就生出许多传说。楼下的说,半夜总听见天花板有走动声。对面的说,看见过窗口人影晃动,一家子笑呵呵地包饺子。
四楼住对门的一户实在是怕得不行,隔月就搬走了,之后再没人敢来。入夜之后,整一层黑洞洞的。
大骏倒是不怕,怕什么,死老头见得多了,旁边不就窝着一个吗?常言说得好,虱子多了不怕咬。
再说了,四楼的大爷以前常跟他爸一块儿下象棋,知根知底。他知道,他是个好老头,死了也定是个好老鬼,不会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