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不敢去看自己的侄女。可因为没人出声,她只得硬着头皮:“你妈妈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去了,撞到脑袋了。”
可黎嘉茉抓住了那几秒的停顿。
原本有些飘忽的眼神在倏然间定格。
“摔下去?”她喃喃着,重复了遍这三个字,目光像是一双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在场每一个人的咽喉:“怎么摔下去的?”
回应她的是一片沉默。
有无端的恐惧随着一个猜测在这片寂静中蔓延。
黎嘉茉觉得自己要呼吸不上来了。
“我妈妈……”
三个字出口,却再也说不下去。
突然涌现的泪水在瞳孔里汹涌,只一个眨眼的距离,泪珠便扑簌落下。鼻腔也似被堵住,黎嘉茉再也发不出抽气之外的音节。
一句话被泪水砸得支离破碎,黎嘉茉抽泣着,抬头,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声音在哭泣的呜鸣中逐字拔高,近乎崩溃:“我妈妈是怎么摔下去的?!”
姑姑上前,想要伸手抱住她,却被黎嘉茉颤抖着推开。
那句询问像是抽干了她浑身的力气,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她在一片混沌中,字句破碎地喊着“妈妈”,沙哑不清。
可是谁也没听清。
而在手术室内躺着的李慧琴也听不见。
再后来,黎嘉茉渐渐没了力气。
唇瓣张开,干涩的唇间是发不出声的两个音节。
她终于注意到了在手术室门口站着、一声不吭的黎润。隔着模糊的眼泪,脑中的某根神经在瞬间被连上,和过往那一道道狰狞的伤疤联系在一起。
不知是哪来的力气,黎嘉茉忽地站起,冲上前,拽住黎润的衣领:“是不是你!”
黎润的个子不高,此时佝偻着背,被黎嘉茉一拽,猝不及防地往前趔趄。
“嘉茉!”
“小茉!”
旁边的亲戚也被她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纷纷惊呼,想上来分开二人,可最后都驻于原地,一步也不上前。
黎嘉茉睁大双眼,整宿没睡的双目已布满红色血丝。她拽住黎润的力道愈发收紧:“是不是你!啊,是不是你?!”
“你说啊!是不是你又打她了!啊?!”
可这次,黎润却一直没有甩开她的手。
黎嘉茉的情绪激动,她控制不住自己,只觉得心跳飞快,每一下,都像是将血肉翻出来,对准沾了盐的刀尖。
她觉得自己的耳朵和鼻子都是痛的。
“姐姐!”
一直窝在小姨腿上睡觉的黎嘉念终于被争执吵醒。
她睁开眼,看见了自己的姐姐,立刻飞奔过去,抱住黎嘉茉的腿:“姐姐!”
黎嘉茉这才堪堪回过神。
她擦干泪,颤巍巍地俯下身,抱住黎嘉茉,声音微弱:“嘉念,嘉念……”
她一遍又一遍地念黎嘉念的名字。
此时,黎润的脸颊上生出了新长的胡茬,也是一夜未眠的他眼下乌青。
他垂眸,看着因为站不稳、几乎要在自己面前滑跪的大女儿,和被她紧紧拢在怀里的小女儿。
那两张和自己有三分肖像的面孔,此刻涕泪横流。
后悔和不安在这时再度撕开了黎润的心口。
在巨大的悔恨和绝望的平静中交替过夜的黎润此时再也无法平静。他的身子也跟着黎嘉茉颤抖起来。他那有些龟裂的灰败唇瓣颤动着,“嘉茉……”
“嘉茉啊……”
过了不知多久,黎嘉茉才迟钝地转过头。
双目赤红地看着在她面前的男人。
在很小的时候,被她真心视作过“超人”的人。
此刻,单薄的脊背佝偻着,五官紧紧皱在一起,黎润的哭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嘉茉啊,爸爸做错了,爸爸对不起你妈妈,爸爸对不起你们……”
…
直到手术室的门被人打开。
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到那扇敞开的未知的门里。
有医生从里面往外走,黎嘉茉坐在长椅上,怀里抱着安静的黎嘉念,竟一时忘了反应。
直到姑姑上前,用目光向医生询问。
那医生摘下口罩,摇了摇头,淡声道:“节哀吧。”
…
是不是过分悲痛的记忆会被遗忘。
她的脑海里再也记不下关于那几天的细节,只记得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
她好像在李慧琴的尸体旁跪了一宿,执拗地不让他们把她推走;
她好像无力地扯动自己干涩到发疼的嗓,冷眼看着黎润,用此生最恶毒的语气问,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他。
那几天,黎嘉茉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似乎连泪也流不出来。
偶尔有意识的时候,胃里便翻山倒海,是强烈的呕吐感。
她又好像累了,报了警,去警察局做笔录,看他们把自己住了十几年的屋子封起来,又解封,她看着黎润被铐走,看着来来往往的警车在自己面前穿梭,直到一个女警察在她面前蹲下,安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