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知道某个寒假的晚上,李慧琴发现黎润把亲戚奖励给她的零花钱拿去打牌了,和黎润爆发了争吵:“连你女儿的压岁钱都拿去打牌,黎润你要不要脸?”
“我是向她借的!我赚回来会还给她的!”黎润的话里也有些没底气,但还是继续大言不惭。
二人间静默两秒。
李慧琴忽地叹了口气:“你就踏踏实实做生意不好吗。我们没有赚大钱的命,就不要想那么了……”
“说说说,天天就知道说!”黎润不耐烦地打断她:“财神爷到家门口都被你说走了。”
“就你年前那个店不是开得好好的么?现在卖了,到时候开新店,又要去借钱,都三十几岁了还天天向别人借钱……”
“我自己会借,不用你操心!”
“你上次向我妹借的钱都还没还……”
未说完的话都被堵在黎润的一巴掌里了。
那是黎润第一次打李慧琴。
当时的黎嘉茉在假装睡觉,背对着争吵的大人们,只能从那清脆的响声和李慧琴不可置信的声音中推测出来,妈妈被爸爸打了。
当时的黎润是个无业游民。
他曾经和别人合伙开过小旅馆,刚有起色,就因为黎润嫌弃挣钱少,和合伙人闹掰,一家经营得尚且得当的旅馆就此分崩离析。
在旅馆之后,黎润还尝试了其他的经营模式,譬如小超市、小饭店,每每稍有起色,就会因为他嫌弃“挣钱少”而想要干出伟大事业的蠢蠢欲动的心,被迫关店。李慧琴曾劝过他,却总是被黎润一个眼神吓得不敢多说话。
可人的财运似乎是会越来越亏损的。
再后来,渐渐连“有起色”的苗头看不见了。
那之后的黎润也愈发颓唐易怒。
他本身就一身恶习,都在接连不断的创业失败中日益膨胀。
他变得越来越晚回家——家似乎已经不是他的家了,深夜中烟味缭绕、麻将声响的棋牌室仿佛才是他的归属,所谓“家”,不过是他午夜的落脚点。
每次回来,都是醉醺醺一身酒气。
直到那天,傍晚照例以酒代饭的黎润在酒气和怒气的双重催促下,动手打了李慧琴。
当晚,李慧琴立刻搬回了娘家,带上了当时还未满一周岁的黎嘉念。当晚,黎润一人在客厅里沉默了很久,直到巨大的关门声传递出他离开的讯号。
他们好像都忘记了,在整个房子的最里间,还有一个大女儿。
那晚的黎嘉茉一直没敢睡。
她蜷缩在被窝中,忍不住地哭泣,她在想,爸爸妈妈是不是不要她了。
最后,黎嘉茉从床上爬起来写作业——
只要自己乖乖的,好好学习,爸爸妈妈就不会不要自己了。
第二天,李慧琴又抱着黎嘉念回来了。
当晚,她来了黎嘉茉的房间,和黎嘉茉一起睡。
一天没看见妈妈、害怕妈妈要将自己抛弃的黎嘉茉在看到妈妈的那瞬,心中生出失而复得的喜悦。当晚,她紧紧抱着妈妈,想把自己融进李慧琴的血液里。
可事情却在那一天之后变化了。
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而黎润的暴戾似乎也在这样的冲突下日愈激化。
李慧琴不止一次地离开过这个家,可最后都是拎着行李回来了。
黎嘉茉的心情,也从最开始地希望妈妈回家、不要丢下她,变成了希望妈妈带着自己和妹妹离开,再也不要回来了。
…
最近的一趟飞机也是早上六点半。
赶回南山尾时,接近晌午。烈焰晒顶,阳光落下来,却是冰冷的。
和太阳一样雪白的墙面,耸立而方正的高楼里穿梭着身着白衣的医护人员。
这时候,是外面的世界最热闹的时分,可这里却是静悄悄的。鞋面落在地砖上,声响在幽寂中回荡。
“嘉茉……”
姑姑是最早发现她的人,叫了声她的名字。
闻言,原先坐在长椅上,仰头等待的亲戚们都将目光落了过来。
小姨他们也轻轻地叫了黎嘉茉的名字。
黎嘉茉却恍若未闻。
她仰着头,视线一直盯着手术室亮起的红灯。她朝着那扇紧闭的门步步走近,终于在几寸之遥的地方站定。
雪白的墙壁上,那盏昭示着手术正在进行的红色灯泡,色彩明亮得过分。
像模糊的心脏,像飞溅而出的血液。
黎嘉茉盯着那抹红看了很久。
周遭静到她好像能听见手术室内仪器操作的声音。
被黎嘉茉忽视后,她的姑姑就站在一旁,神情复杂地看着自己那神情恍惚的侄女。良久,她终于看见黎嘉茉缓缓侧过头,用一种静到要听不见的声音问:“怎么回事?”
闻言,空气静了几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