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上,有和李慧琴很相近的气味。
是一种只属于母亲的气味。
黎嘉茉终于又哭了出来。
那几天,她和黎嘉念一起住在小姨家。
直到她们的家被解封。
黎嘉茉出了门。
越靠近家的时候,她越平静。
楼梯间的血迹已经被擦干,可是糟乱的房间却还没有人来打扫过——
推开门,是满地破碎的啤酒瓶。
桌上是凉透的饭菜。
看着没有被收回去的凳子,黎嘉茉想,妈妈应该是坐在最右边的位置。
那天,黎嘉茉在屋子里坐了很久。
她先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最后走近了李慧琴和黎润的屋子。
床头摆着二人的婚纱照。黎嘉茉拿起,对着李慧琴年轻时的面孔,混浊的泪掉了下来。她伸出手,轻轻抚过李慧琴的面庞,指尖触碰到的却是相片的冰凉。
泪水在相框表面晕开,恰好模糊了婚纱照上李慧琴笑意盈盈的脸。
这段二十年的婚姻里,李慧琴开心的时候有多少呢?
是什么时候起,她开始抱着黎嘉茉,哭着对她说“妈妈都是因为你和妹妹才没离婚的”。
又是什么时候起,慢慢长大的黎嘉茉也会劝说李慧琴离婚,可她却总是面露难色。
李慧琴和黎润的婚姻是不被李慧琴父母认可的。
可当时的李慧琴未婚先孕,早已怀上了躺在胎中两个月的黎嘉茉。
李慧琴和黎嘉茉说过,她当时已经躺在人流的手术台上了,可最后还是离开。
“这是妈妈这辈子做的最对的决定。”和她说这件事时,李慧琴的声音轻轻的,无限柔和:“不然就没有嘉茉这么好的女儿了。”
黎嘉茉抱着那张照片,倒在床上,以一种刺猬的怀抱方式将自己抱住,泣不成声。
如果最开始,最开始就没有她。
是不是后来的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如果那几天,她能发现李慧琴的沉默,知道讨债的人上了家门,让一家人不得安生,是不是黎润和李慧琴就不会爆发争吵,这个结局是不是也能避免。
四肢随着她哭泣的力度抽搐,她像是要哭死在床上了。
一切都是她的错。
如果不是她,妈妈就不会死了。
泪水干涸,黎嘉茉倒在床上,耳边有一道声音回响:一切都是她的错。
她慢慢爬起来。
才发觉自己哭了许久,天色暗了下来,屋子里阴沉沉的。
就着微弱的光,看见隐约看清散落在客厅的玻璃碎片。
她很怕疼。
小时候打一次针,都要偷偷疼很久。
可是当尖锐的玻璃碎片抵住肌肤时,她什么感觉也没有。
一点也不痛了。
直到鲜红的血珠透过细小的伤口冒出,黎嘉茉才慢慢回过神。
这间屋子是他们租的。
房东一家人很好,很少来催促他们迟迟交不上的房租,在黎润对李慧琴拳打脚踢的时候,也常来劝架,还把黎嘉茉和黎嘉念接到他们家中小住过几天。
她不能再死在里面了。
于是黎嘉茉放下了手中的玻璃片。
她好像已经没有思绪了,只是被一些自己也说不清的意识支配着。也不哭了,仿佛又有了力气,拿来了家里的扫帚,把这一地狼藉清扫干净,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像李慧琴在时一样。
干完这一切,太阳已经快下山了。
天色慢慢变暗。
黎嘉茉站在窗边,望着天边的火烧云,内心生出虚无的宁静。
直到那天空被染成了血红色,远远眺望,可以看清南山的轮廓,和缀在其间的山路灯。
荒芜的心中就这么生出一道无比清晰的念头。
她不想活了。
黎嘉茉关上了窗,切断了外面那本就微乎其微的光。
又在即将走出门前,折返回她的卧室。床头摆着已经有些洗旧的小兔公仔。
黎嘉茉也不知道这个玩偶是怎么来的了,其实她对这些毛茸茸的东西并没有特别大的兴趣。
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想带走它。
…
南山尾很小,但是从她家,到南山,还是有一段路要走,乘坐公交车是最好的选择。
可黎嘉茉却还是选择了走路。
这个她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每一条道路都无比熟悉,街头巷尾的人似乎都认识。
也不知道他们会怎么议论她家的事呢?
可黎嘉茉都不想知道了。
她路过沿途的所有风景,一步一步地向落日的尽头走去。
她的大脑空空如也,却仿佛被所有喧嚣充斥着。她不能想任何事物,也没有想任何事物,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和无需回忆的记忆,走到了南山尾的山脚。
山脚处的灯泡经久未修,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