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浔打心眼儿里并不想哭,她从来都不是软弱之人,只不过回想起往日东宫的一团和气,再反观如今死的死,病的病,就剩她一个囫囵人。
独木难支,她觉得惶恐至极。
张淮安本来在太医院为徐贤妃小产一事发愁,猛然间听说皇后身体欠佳,还顾不上操劳,就一刻也不敢耽误地往坤宁宫赶。
这老头儿陪了后宫娘娘们多年,也有些见老。一通望闻问切下来,连叹息都透着沧桑:“臣为您看了十数年的病,多多少少有些心得。敢问皇后娘娘,您这几日吃睡如何?可觉心悸胸闷?下红之症,乃妇人大忌,您想好了再说,照实说,切不可讳疾忌医,延误病情!”
郑浔早些年小产过两回,后又拼死生下阿丑,历来不准的月信更不准了。细论起来,圣人虽在长春宫盘桓得多,但他来雍和宫的次数也不少。单看这么多年身上再没传过喜讯,郑浔就早知自己伤了妇人根本,能忍到今日才露出马脚,已是万幸。
既心里有了成算,郑浔说话便更直接些,斜倚在床上问张淮安:“还有得医吗?我如今试着倒还好,想是还不到油尽灯枯的时候?”
活生生一个人,也没那么容易就死的,张太医看皇后一派坦然,先松一口气。想着晚间还要到长春宫号脉,便收了药箱,回话道:“妇人之病,少见急症,您这回,只怕要受些搓磨。良药苦口,必得按时服用,才能永葆安泰,您明白么?”
徐娘娘现下吃药,总是吃半勺吐半勺,意识虽清醒着,但元神已虚耗到了极处,有这样一个病患在前头打样,张淮安生怕皇后也变得乖张。
谁料郑皇后却笑得温婉,还有闲心打趣:“太医杞人忧天了不是,我不比那两位,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一时半会儿就死不了。”
说起徐贤妃的症状,张淮安愈发忧从中来,竟直直吐了真话:“要说长春宫娘娘也是个命大的,多少回死里逃生,都叫她挺过来了。唯有这一遭,老臣时时刻刻都为她捏着一把冷汗……”
太医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担忧谁,郑浔听得头皮发麻,心里虽早就做了最坏的打算,可面上却怎么都不敢相信,强笑道:“哪里就坏成这般田地了?小沅福大命大,一定会遇难呈祥……”
张淮安听着这样自欺欺人的话,亦不好戳破说徐贤妃的身子已彻底坏了,只得先行告退。
郑浔不敢自己去长春宫瞧一眼,可她却听了不少风言风语,这时候见张淮安拂袖,又没忍住叫他留步,轻声问:“你与我说句实话,徐娘娘,到底怎样了?”
徐贤妃的病由来已久,积郁成疾,绝非朝夕之功。圣人自然是想要心爱之人安然无恙的,于是这些日子的脾气便一日比一日坏。
张淮安日日在御前伺候,忍气吞声的时候多,直言不讳的时候少。这时当着皇后,好歹还能说半句实话:“近一两年总还能熬过去的,但要想长命百岁,却也绝无可能。”
徐贤妃的身子若受用昨儿新开的药方,少不得还能再与圣人厮守几年,要无福消受,许也就是这一两个月的光景。
这话张淮安没明说,可郑浔却能自己咂摸出来,于是神色越发沉寂,把脸往床榻内侧一扭,双肩微微耸动,不见哭声。
青烟和翠雾立在一旁,看着继后举动异常,又不好再劝,怕适得其反,只派人往京郊大营传信儿,催请二皇子回宫一趟。
阿丑晚些本还有军务,但一听小太监说了亲娘的症状,又只得急忙脱了盔甲,略跟军营里的师傅交代两句,就行色匆匆地往回赶。
二皇子虽没封太子,但离东宫之位也不过一步之遥,如今看着竟比圣人还要忙上几分。主子成器,身边的奴才也跟着意气风发,杜明从小陪着这位爷,看他眉宇间几多愁苦,便劝道:“二爷小心脚下,马匹是一早就备好的,还请您稳当些。”
徐贤妃的病,众人心里早有计较,阿丑只没想到,怎么继后也跟着添了症候,话里难免有些火气:“早些回去才是正经,别叫娘等久了。”
皇后娘娘再病,也病不过徐贤妃去,杜明觉着二皇子多少有些小题大做,漫不经心地回话:“依奴才看,徐娘娘病了这许多回,怕不是天生的薄命?皇后娘娘是一国之母,为她伤了身子,倒不值得……”
阿丑翻身上马,腾出空来轻飘飘地觑了杜明一眼,语气里略带呵斥:“大伴儿跟着我这些年,难道还不懂谨言慎行?”
二皇子是照着圣人的模子长出来的,虽身量上还有些不足,但气势上却学了个十成十。杜明叫他不咸不淡地看一眼,就知自个儿碍了贵人的眼,赶忙一脸整肃地改口:“爷教训的是,是奴才大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