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才不信这些吹嘘,他甚至有些汗颜:“运气好罢了,低调些。”
汉人好不容易打一回胜仗,自然是举国欢腾。千千万万的人都在欢闹,只除了成王妃,一个刚刚死了亲娘的可怜女人。
要不说陈夫人没福气呢,这才刚有点国泰民安的苗头,她就迫不及待地驾鹤西游去了。
陈淑宁一连多日都陪着成王当阶下之囚,前些天都还能强颜欢笑。直到听说了陈夫人的丧讯,强撑着的从容也就随之破功。
孟昕还对陈淑宁有几分怜惜,夜间同榻而眠,还将人搂在怀里细细安慰:“岳母福泽深厚,这会儿说不定已经早登极乐了,淑宁,你少流些眼泪吧。”
陈淑宁已经过了哭闹的时候,她只想问成王一句实话:“您同我说句实在的,您是不是要动手了?有您这样百般筹谋,居庸关竟还打了胜仗,王爷,这实在不该啊!”
与赵鹤嫣比起来,陈淑宁也算不可多得的贤妻,她娇柔明媚,如三春青阳,孟昕跟她在一起生活,哪怕并没有多少情深似海,但心里总也有举案齐眉的柔情与舒适。
她从来没有胡乱发过脾气,遇到恼恨的时候,也只会含羞带怯地嗔怪两句,像今夜这样目眦尽裂地诘问,成王是从来也没遇到过的。
所以在某一刹那,孟昕是有些恍惚的,他看陈淑宁,犹如看到了当年的赵鹤嫣,一样的歇斯底里,一样的反唇相讥。
令人胆寒。
而陈淑宁的心里,则是无尽的惆怅,还有对未来的迷惘,她又轻声问:“夫妻一场,好歹同我交个底,你到底想做些甚!”
成王把头转向纱窗一侧,并未答话。
“你不说话,难道我就不知道吗?”
成王双眼紧闭,依旧一言不发。
陈淑宁也背对着成王侧躺,眼泪簌簌而下,话里却不见悲腔:“孟昕,可能,你从来未曾设想过,在我俩相守的这些岁月,我,的的确确把你当枕边人,当知心人。”
成王听了这些话,也不知出于甚样的心思,又转过身来把妻子搂在怀里,急切地向她证明:“你敬我为夫主,为我操持后院,生儿育女,我心里,也把你当发妻爱重啊!你是怎了?你往常从来不这样逼问我?”
陈淑宁此时只觉得前路惘惘:“你要回京,就拿我母亲的性命当藉口!敢问王爷,你就是这样爱重发妻的吗!”
“是!我是用了些阴谋诡计!那又怎样?难道我就十恶不赦了吗!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古往今来,哪个皇帝不是尸山血海里闯出来的!怎么到我孟昕身上,就不行了?”
成王再怎么心机深沉,想要毒害一品国公夫人,也不是多简单的事儿,陈淑宁这时候仍在追根究底:“你本事再高,也不能只手遮天,想要做成这样的阴毒之事,我娘家总也要有个接应才成……那这个里应外合的人是谁呢?是我父亲……还是我大哥?”
陈夫人的死法,里头总是有些讲究的,孟昕并不想深谈,只模棱两可地说道:“说我就说我,怎么又扯到岳父与舅兄身上去了?陈淑宁,你不要太过胡搅蛮缠!”
约莫男人心虚的时候,大抵都会先怪女人难缠,陈淑宁止不住连连冷笑:“那我就明白了……若真要怪罪,倒不知道该怪谁好了……谁让我父亲,我兄长,他们各个都与你一般烂了心肺……只可怜我们妇道人家,平白做了你们高升路上的填脚石!午夜梦回,你就不怕冤魂索命吗!”
孟昕这时才渐渐回过味来,想明白大概自此而始,就是夫妻情绝。他就不再装模作样,只说:“我知道你会恨我,怨我,夫妻多年,你明白我,我亦明白你……当年香积寺遥遥一见,我只当你是个爱慕虚荣之人。直到后来你随我南下封地,处处体贴,时时周全,我才将你的痴心不悔看了个大概。我们曾散发弄舟,登楼望远,在灯影浆声里踏遍金陵旧地,如民间夫妻一般恩爱相守……陈淑宁,这些你都忘了吗?”
我没忘,陈淑宁在心里默念。
相反,她并不是至圣先贤,从香积寺一见倾心,到南京城平淡相守,陈淑宁与身侧的这个男人,有过耳鬓厮磨,亦有过缠绵悱恻,想要忘怀,谈何容易?
若能一直在南京过与世无争的日子,那该多好。
这上京,本不该来的。
思来想去,陈淑宁还是下了决心:“我自小娇宠,因是长房嫡女,家里的兄弟姐妹也与我亲厚,还不曾吃过苦头。若说通晓些世情,也是跟您南下江南才见识到的,对此,我无怨无悔。”
话还没说完,陈淑宁先停下来喘了一口粗气,过了片刻,才又缓缓续上:“我算不得是个聪明人,甚至还有些痴呆,当年认准了你,这一生,就只为了你……许是我有些痴的缘故,你总把我当个傻子哄骗,先是骗我族人的支持,而后又骗我父兄与你一道图谋不轨,这些我都一一认下,谁叫我亦乐在其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