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说这样的话,就说明不是个昏了头的人。陈为宁的心先落下一半儿,放缓了语调:“公子言重,不过是天意弄人。男女有别,女儿家不好抛头露面,还请公子先行一步。”
这个三姑娘,倒比她面前那两个莽撞的丫头还懂事些。张季玹今儿来这一遭,不只为了圣人的吩咐,也有些相看她的意思。虽没见着真人,但听她说话,倒不讨厌,于是挪了步子,负手背过身去。
好歹是个讲得通道理的人,陈为宁借着张季玹让出来的路就往回赶,离他差不多百步有余,才微微福身,道一句谢:“有劳了。”
张季玹一直未曾回头,只状似无意地叹一句:“三姑娘,我这有个差事,不知你办不办得下来?”
虽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陈为宁到底还没过门,未婚男女私相授受,很容易被当成无媒苟合的奸夫淫妇。
陈为宁只装听不见,狠下心来一走了之。只还没走到游廊尽头,后面的张季玹又在喊:“三姑娘!在下确有事劳烦你!”
纵是再温和的人,被张季玹这样叨扰,也忍不住会失了贵女风度。可陈为宁这些年却被麻烦惯了,脸上看不出喜怒,更别说愠色,只扶了拐角处一根梁柱,低声问:“甚事?”
有什么事值得侯府公子大费周章地来这香积寺见一位偏房庶女?张家这个举止怪异,再一结合近些日子圣人在内宫的动静,陈为宁倒真拧了眉,客气回绝:“家里的事,都是伯父伯母在拿主意,我且说不上话。”
这意思就是,陈家状告内宫娘娘的奏摺,她陈为宁在府里人微言轻,有心无力。
张家虽然没有庶子女,但张季玹日日在这些公侯之家走动,或多或少都见识了嫡庶之分的厉害。对于陈为宁的话,他不气反笑:“想不到你还知道这些。”
齐国公刚递了摺子,说内宫里的徐娘娘仗势欺人,圣人后脚就四处嚷嚷他要封徐娘娘作贵妃。跟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一样的宫廷趣事,上京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不知内情的,只会说徐娘娘是妖妃乱政,可陈为宁听了这些故事,却觉着那是个再可怜不过的女子。圣人自登基以来,处处以国事为重,怎么可能真为个女人闹得众叛亲离。
不过都是男人们借着女儿家在博弈罢了。
往日里陈家只是跟成王往来密切,如今陈夫人的座上宾里不就又添了一位内阁首辅许家的夫人。这些连陈为宁深居内宅都能知道个大概,难道重华殿的圣人竟是个痴儿不成?
这样一想,陈为宁就给了张季玹一句忠告:“宫里那位娘娘的事儿,且还轮不着你管。”
这个三姑娘年纪不大,口气不小,张季玹背对着她笑得张扬:“自我生下来,就还没有管不了的事儿!”
何况徐娘娘的事儿,还是圣人千叮咛万嘱咐过的,张季玹不想管也得管。
话不投机半句多,陈为宁叹一口气,自顾自往前走,终于消失在拐角,再不可寻。
张季玹的小厮见陈家三姑娘走远了,才从一堆杂草里钻出来,第一句就是:“公子!新夫人真标致!跟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是吗?可是脾气好像还不小。张季玹对着绿竹叹气:“唉……这可怎生是好?”
绿竹还以为张季玹在为陈家三姑娘的冷淡发愁,于是嘿嘿一笑:“姑娘出身世家,自然矜贵些,等日后迎进府里就好了!”
张季玹心里实际想的,却是圣人的旨意。陈家是个搅屎棍一般的存在,不管香的臭的都要横插一脚。因着皇后的人选,圣人就跟内阁置了一回气,好不容易圣人预备消停了,内阁那几个老东西又要搞出点事儿来恶心人。
圣人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货色,他说封徐娘娘当贵妃,没准儿就假戏真做,彻底跟内阁撕破脸。圣人自然不怕甚,都这份上了,内阁也不敢废帝。唯一要受天下人唾骂的,就只剩一个徐娘娘。
偏偏圣人给张季玹的口谕,字字句句又都透露出他对徐娘娘的袒护。既不能跟内阁服软,又不想让徐娘娘声誉受损,就得要陈家先歇了菜,再翻不了天。
张季玹再是神通广大,他的手也伸不到陈家去,本想借着三姑娘当天梯,如今看来,她倒有主意得很,不好糊弄。
既然不好糊弄,那就慢慢糊弄吧,张季玹咂咂嘴,领着绿竹打道回府。
另一头,陈为宁跟陈夫人坐在回府的马车上,生平头一回对自己伯娘说了句重话:“您怎么敢的!既然张家四公子先来了寺里,咱们府里就不能错开吗?”
如此精心设计的一场偶遇,不料却惹得陈为宁如此嫌弃,陈夫人心里还怕她坏了跟张家的亲事,急道:“你跟阿季,拌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