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寥数语便交代了大致情形,解忧心头一滞,勉力笑了笑,“家里一切安好,夫人在天之灵也会觉得欣慰。”
瑶儿盯着她看了半晌,扑咚一下,跪在地上,吓了解忧一跳。“娘子,家里是不是要有新夫人进门了?您能在老爷跟前为夫人说句话么,这灵台还未摆满一年,夫人尚未受足香火,不能撤了丧仪。”
解忧见她这么说,又觉感动又觉悲哀,连忙搀起了瑶儿,“谁说要撤了丧仪?你担心这个做什么。老爷即便要迎新妇,婚仪也是在渭州办,动不了东屋的。”更何况赵匡胤与贺氏一向情笃,怎会连死后这点体面都不顾及。解忧好奇究竟是谁传了这等风言出来。
“前些日子,三夫人尹氏过来,说老夫人如今在她们那住着,人手不足,便将原先在院里做事的几个人都调了去。我不敢跟她争,只说夫人灵前不能断了香火,她甩了个冷脸才勉强将我留下。又说,这灵堂早晚也是留不住的,总不能让进门的新妇见了晦气。”瑶儿的双唇动了动,胸口微微起伏,像是用力在往下咽着一口一口的怒气。
解忧听她这么一说,面色便冷了下来。一旁的芳儿气得发怔,疾言道,“她凭什么来调我们院里的人,两家早就分了家,各自有府院地住着,账也不往一处出,怎的还能做出这等事。可真长脸。”
“闭嘴。”解忧冷漠地训斥道。
芳儿收了声,瑶儿看了她们主仆一眼,又啪地一声在冰凉的地上重重地磕了磕,抬起头时,脸色冷峻,道:“尹夫人的作派大伙都瞧得明白,惯是见风使舵的。调人过去不过是想踩着先夫人的脸,日后好在新夫人面前讨个巧罢了。这样的心思,也轮不着我们来说。只是瑶儿不明白,当初老爷从江南回来,一身桑麻在这屋里呆坐了三天,不眠不休、不吃不喝。那时候,我真以为老爷是对夫人有情义的,夫人这辈子也不亏。可这才多久,夫人过世至今才两百余天,便要娶新妇了。瑶儿又笨又痴,识不得情深在何处,只替夫人不值。”
“你也闭嘴。”解忧胸口一痛,忙斥道。
瑶儿又在地上磕了一个头,抬起头来时满脸是泪,“瑶儿不是不懂规矩,在外人面前自不会给先夫人丢脸。如今只在夫人灵前、娘子跟前,还不能掏几句真心话么。”
解忧深叹了一口气,还未出言,一旁的芳儿倒先笑了出来,“瑶儿,看不出来,你平时闷嘴葫芦一般,关键时刻,倒是个有情有义的。不过你也别为难我们娘子了,我们在渭州受的气,可比你多多了。”
解忧扭过头训斥道:“胡说八道,我们在渭州受什么气了?”
“若没受气,娘子为什么巴巴地从渭州跑回汴梁了?”
解忧被这问句堵得哑口无言,心想今天究竟是怎么个风水不利,先被老夫人训了一顿,接着这两不知规矩为何物的丫头又给添了好一顿心塞。正欲再言,却听见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抬头望去,赵匡义一身石青色劲装,正大步朝这边走来。
数月未见,赵匡义面上青涩之色已脱去不少,穿的不是长袍,而是一件窄领的劲装,腰间一束,整个人显得精神又干练。解忧行了一礼,赵匡义亦还了一礼,又在贺氏灵前恭恭敬敬地上了一炷香,方才过来与解忧说话。“娘子辛苦了,一路上还稳当么?”赵匡义温和地鞠了一礼,恭敬得体,较之从前的冒失,如今果真是成熟了许多。
解忧将赵匡义请进了屋内,嘱咐瑶儿寻些好茶来。想了想,又笑道:“路上倒是不辛苦,一路也是稳稳当当的。临近城前,瞧见了河工们在汴河劳作,井然有序、热闹非凡,想来便是三爷的功劳。”
赵匡义听她主动说起这个,自然高兴,双手摩挲了几下,道:“陛下下了严令,ʝʂɠ明年开春,要看见江南的商船行于汴水上。淤了这么多年,谁也没敢想这疏浚河道之事,非得是陛下这样的雄主,才能有成就这番作为之心。”他说得兴奋,眼看着解忧那张风姿宛然的脸,又说,“娘子可曾听说过汴水秋声?”
解忧微微摇头。
赵匡义便继续说道,“曾经汴河畅通之时,每当秋季来临,河水猛涨,碧波千倾,宛如银练。河道两岸遍植了芦苇,秋风一吹,水声清越,似雪的芦花落在水面上,便如浮在银镜上一般,格外好看。河中的波涛轻轻拍打两岸,就像是伊人在拨弄琴弦一般。古来汴水秋声就是汴京八景之一,只因河道淤塞,已多年未见了。”赵匡义将茶碗放在桌上,高兴地说,“若是顺利,明年秋季,汴水秋声就可以再现了。”他说得很快,极兴奋。自领了这河工的差事以来,不是在署里便是在河堤上待着,一个月也回不了几次家。今天,他听说解忧到了,急匆匆地赶回来。见上了面,也不管不顾,只想将自己最得意、最引以为傲的事情与她分享。最好……还能得到她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