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忧沉默了半晌,没有开口。赵匡胤有些坐不住,又觉得气氛太沉重了,便挥了挥手,说,“我只是随便一问。你可以不用回答。”又沉默了一刻,他又说道,“其实我还有些钱,你可以拿去买些田庄土地什么的,每年有些收益,总好过事事奔波。”
解忧仍在坐在那里,像被使了定身术一般,不言不语亦不动,赵匡胤叹了一声,抓起她的手贴放在自己胸口,轻声说,“你不用与漠离相比较,你与她本就是不一样的。你也不用与任何人相比较,你与任何人都不一样。”说完这句,赵匡胤停了停,话说得零零碎碎,“这几日,我也很矛盾,我在一开始就答应过你,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想走了,我会给你自由。在陇西的这段时间,我用了太多的迫不得已去勉强你,让你不舒服,让你觉得在我的未来里,你像个局外人。 我有的时候,也会想,如果你不是待着我的身边,你会不会更自在一些。但这个念头只要一冒出来,我立刻就会把它掐死。我不想要信守承诺,我也不想要你自在,我只要你在我身边,我身边,你也不需要有用。我,我也不需要你有趣,不用你低眉顺眼的乖顺。我只要你,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手掌隔着衣料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炙热的心跳,仿佛用手轻轻一握,便可以将他整颗心抓握在自己手中。解忧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低喃着:“不是艰难,也不是因为不自在,只是……我无法心安。”
“心安?”赵匡胤疑惑地看着她。
解忧却移开了头,目光看着烛台上层层叠叠的蜡油,殷红一片,缓缓说:“其实每个人活着,总是要给自己找个理由的。或者为了获得点什么,或者为了活成什么样子。官人是这样,解忧也是。”她停了停,又继续说,“我曾经因为有用被官人留下,如今官人说不需要我有用了,我知道是因为官人喜欢我,愿意我在身边。我因为喜欢官人,也愿意留下。”
“是,”赵匡胤看着她,有些疑惑,又问,“这样不好么?”
“好,很好,两情相悦,亦能相守,是人间大幸事。只是,对解忧来说,却还不够。”
“为什么?”赵匡胤眉头皱成了一团,胸中的醉意愈发难受了。
“因为它会变。”解忧转回了目光,定定地看着赵匡胤。
赵匡胤的脸刷地一下变成了铁青色,“它不会。”他坚定地反驳道。
解忧看着他,明亮的眼睛忽闪忽闪,很快又避开了他专注的目光,极低极低地垂下,声音亦是极低极低的,“官人今夜喝醉了,就把解忧的话ʝʂɠ也当作醉话听了,明日一早起来就忘了可好。”她停了停,见他没有反应,便又轻轻柔柔地说,声音像是从天边传来的一般,“不是我不信官人,只是感情这个事情比世间万物都更易变。我幼时受教青楼,学的便是如何让人动情。一颦一笑皆有章法,一哭一闹也应有效用。曾觉得天下男子情爱之心,只需我有意,便总有法子探取得来。如此轻狂地过了数载,犹如一场梦,被一场大火烧醒了过来。醒来之后,又觉得人心太远,情爱是最靠不住的。但在府中这几年,见官人与夫人情坚至此,我忽地觉得之前着实是自己太轻狂,事后又太过绝对。既倾心官人,我愿一试,换此生无悔,便将一颗心交了出去,放在官人身上。”
赵匡胤定定道:“我没有变过,我愿照顾你一生,爱护你一生,这不会变。”
解忧看着他,良久未言,像是在犹豫,像是在迟疑,她的手掌被紧紧按在他的胸口,炙热的体温下掌心的冰凉却愈发分明。她终究还是开了口,轻声道:“是我变了。”
赵匡胤闻言,像被火舌燎了一般,霎时一惊。
“我变得多爱了自己一点点。我开始心疼一看到官人目光在卫穆夫人身上便妄自菲薄的解忧,开始心疼只是因为衣服的颜色便要与一众女子费力角斗的解忧,更加心疼日后只能在后院里争宠争爱的解忧。我可以因为喜欢官人,留在官人身边。可我却不想再只为情爱而活。”解忧抬起头,长长的睫毛上似乎挂着几颗泪珠,又似乎并没有。此前,解忧未与赵匡胤说过画像之事,此刻听得微微一愣,可还没有等他回过神来,便又听见解忧继续说道,“我想,官人一定是喜欢我,也喜欢卫穆夫人的。那么我,可不可以也爱着官人,也爱自己?除了在府里做一名随时可以被抛弃的宠妾,也能在外面经营出一个自己来。万一哪天遭了主君主母的厌弃,也不用死赖在府里费粮食。”
“永远不会。”赵匡胤脸色仍阴沉得如铁块一般,一字一顿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