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翟清渠不解地问。
“乾祐年间,我有次随军出征。路经一桃园,多汁美味,我贪嘴,多吃了几个。当夜起便腹泻不止,拉了小半月,连马背都爬不上去,被官家指面嘲笑。实乃人生第一糗事。”赵匡胤说起往日旧事,就像在说发生在旁人身上的趣事一般,面色丝毫不动。
翟清渠倒笑得开怀,道:“你自己受不住,却怪得蜜桃头上。”
“话虽这么说,可你若见到那蜜桃多汁美味的模样,ʝʂɠ偏偏自己吃不得,那恨意便一发不可收拾。”赵匡胤摇摇头,抬眼看了看他,又道,“你也是自己体弱生病,却还不一样怪风怨雪。”
“那可不一样。你那是因爱生恨,恨是因自己得不到手。而我,”翟清渠怡然而笑,言语却如凝霜般寒凉,“从未喜欢过雪。自懂事起便觉得这东西冰冰凉凉,好生无趣。旁的孩童最爱在雪中嬉戏,我却连伸手摸一下都不愿意。就是这般厌恶,可当你生病卧榻时,它偏偏还能来欺负你。冰凉的雪粒,附在别人衣物上,从窗缝里,不知怎的就能落到脖子里,只消一粒,便能将浑身高烧的你冻得一个激灵。”
赵匡胤点点头,道:“你是因恨生恼,年年生恨,年年恼。”
翟清渠拿着酒杯与他轻轻一碰,笑道:“对。今年若不是要给你的交代,我可不愿这个时节来陇西。”
赵匡胤笑道:“如今只盼开春了。希望春日到了,凡事都能有些变化。”
两人聊得开心,不觉暮色渐浓,遥遥地望着这雪丝毫无减弱的样子。赵匡胤正要命人添菜,却见解忧捧着两方食盒,笑吟吟地推门进来。
赵匡胤已喝得微醺,看见她,不由笑道:“我与先生正好吃得没菜了,你便来添菜,当真知我心意。”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接过那两方食盒,打开一看,饭菜肉倒是齐全,只是看着略嫌简陋,白菜丁子用油渣爆炒的、配了条酒糟鱼和一些辣子茄条,下面的米饭是沉年旧米和糙粮混合煮出来的。吃到嘴里又柴又干,毫无平日所吃的米粒的清香软糯。赵匡胤本不是个挑剔吃食的人,可现在毕竟有客在,他只尝了两口,脸上便有些挂不住,怏怏地问,“这是什么?”
“这是米饭,这是菜帮子,这是鱼,是寻常百姓的日常吃食。”解忧似答非答地说,转眼见翟清渠动也未动,便劝道,“翟先生不尝尝么?”
“不了,我已经吃饱了。”翟清渠瞥了那食盒一眼,冷冰冰地拒绝道。
解忧对他拒人千里的态度丝毫没觉得难堪,反而继续劝道,“这也不是让先生填肚子的,只略尝一口,试试味道。”
“我不爱吃鱼、白菜、茄子,还有海椒,和米饭。”翟清渠手中捏着酒盅独饮,完全不妥协,盯着食盒一样一样数着说。
赵匡胤噗地一声,喝到嘴里酒几乎要笑喷出来,指着解忧说道,“他可不容易对付。好好说说,你这是要做什么?”
解忧跪坐在榻上,颇带怨念地看了一眼翟清渠,方才徐徐说道:“官人知我,先生也知道,我一直有心想经营些生意、赚些银两。琢磨了多时,却一直未有动作。如今正好,圣上在国内大修水利,动员了数万民众,要成万世之功。人这么多,国库的银子更如流水般花出去,其中机会更是数不胜数。这两年,官家各种赏赐我都留着,也算是积了一点小本钱,如今想试一次。”
赵匡胤蹙了蹙眉,问道:“你也想去买那运河的票券?”
“我不想。”解忧摇摇头,看了一眼翟清渠,继续说道,“汴梁时,翟先生曾教我,最好的商机不会在所有人蜂拥而去的方向,而在大家蜂拥而去的路上。如今陛下举全国之功兴修运河,凡河道所经之地有数千民工汇聚。这么多人聚在一起,一日二食,难道就不是桩生意了?”
赵匡胤眼睛转了转,看了一眼案上的食盒,又看了看解忧,笑道:“你是想将这食盒卖到工地上?”
“是。”
赵匡胤想了想,道:“这可不容易,修河的工匠食饭由当地州府供应,随行都配有厨师。有些偏僻之所,州府供应不来的,也有自家人送饭,谁来买你这食盒呢?”
“是,但各地会有各地的想法,我想兴许有些州府有些工地不愿自带厨师,我愿意一地一地跑,一家一家谈。十家中有二三家愿买我的食盒,便由小及大,慢慢做起来。”解忧也知道这事做成不易,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她想试试。
赵匡胤的眼睛闪了闪,他有些想不明白解忧怎么突然想了这么一出,要去赚这辛苦银子。屋外的暮色落在她俏丽的面庞上,衬着一副从未有过的认真表情。赵匡胤唇角的弧度微微敛了,心里暗暗计算,自己也未曾亏待过她,府中大钱是没有,但日常开销用度也从未短缺过。莫非是自己最近哭穷哭得太厉害了,让解忧心生了要为他多赚些银子的想法?可他的问题哪里是缺这点碎银子。这般心里正暗自揣度着,余光却瞥见那不爱吃鱼、不爱吃白菜、茄子的翟清渠竟拿起了筷子,一口一口细细品尝起了自己面前那食盒里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