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清渠心中微微算了算,笑道:“若真是大矿,我便还能有些赚头。”
赵匡胤笃定地说道:“若无十分的把握,我也不跟你说这些。”
外头的雪势更大了,天灰暗得厉害。明厅里,照在两人脸上的火光化成一片混沌不明的光影,目光淹在遥遥深处。翟清渠略略思量,问道:“你若将铁矿经营交给我,我也不辜负你的信任。但我先问一句,你要什么?”
赵匡胤取过酒盅抿了一口,淡淡说:“翟家总账都跟我哭穷了,我也不能再问你要银子。我只有一桩事想拜托你,帮我查查燕云盟。”
翟清渠脸上的神色如天边浮动不定的云彩,眼睛微微虚了虚,嘴上却是一如既往地不漫不经心:“燕云盟,它可在你辖内。我能查他什么?”
“就是因为在我辖内,我稍一动作他立刻便知道了。翟家商铺遍及九州,我想知道的不多,得先搞清楚燕云盟除了明面上的杀人买卖和铁矿生意,究竟还有哪些进项?”赵匡胤的手掌微微蜷起,手背上几条青色的血脉清晰可见。燕云盟的事,他在心头过了千遍,原先以为他只是个杀人组织,虽可恶,却不成大患。而今细细查究,方才发觉,杀人恐怕也只是个由头。他们在陇西所为甚广,可不是收点人头金便能支撑的,必定有长久、稳定的经济进账。查清楚这个,才能真正将这个麻烦解决掉。
“我可不敢惹燕云盟。”翟清渠想了想,摇头拒绝道,“为了冶铁这点碎银子,担上这么大的风险,不值得。”翟清渠坦言说道,继续摇着头。
“这是你欠我的。你失言在先,我已经没追究了。”赵匡胤盯着他,无赖地逼道。
“我宁可一直亏欠着你,也不愿去惹他们。燕云盟不是寿州,没那么容易。”翟清渠继续摇头。
空气似乎有一刻的凝滞,屋外细细的雪粒顺着风飘进窗来,落在廊檐下,发出清越的碎响。赵匡胤闭目想了想,问道:“那你说吧,你还要什么?”
翟清渠摇得拨浪鼓似的脑袋停了下来,细细长长的眉眼往上挑了挑,漾出一抹老奸巨猾的笑意来,“从渭州出去,到凉州,再到敦煌郡,这条商路在西进府手上……”
“得寸进尺!”他还未说完,赵匡胤顷刻便明白了他的意图。
翟清渠一幅无奈的表情,摇摇头,口中唏嘘说道:“唯重利之下,方有为财不顾命的勇夫。”
恋财、贪婪,好个商人!这让赵匡胤心头稍稍一松,鼻子里哼了一声,又睨他一眼,道:“我可以帮你去谈谈。”
“还有一件,”翟清渠说道,“与燕云盟相关的所有事情,我只帮你做这一桩,查出他们银两的出处,旁的我便再不会插手,你也莫要再向我开口。”
“哦?”赵匡胤眉毛一挑,好奇地问,“话应该说得再明白一些?翟先生是与燕云盟有什么旁的渊源?”
“只是不想惹祸上身罢了。也不想燕云盟的势力一味做大。”翟清渠手中酒盏里清波微漾,“玄帅也是明白人,自然燕云盟这燕云二字实在假得很,它在一日,燕云便离汉人远一日。翟家为此出卖一点力气,也是应该的。但过深地搅在其中,以致于引火上身,那也实在没有必要。玄帅,翟某说得可够明白了?”
赵匡胤收起了目光里的怀疑和试探,酒盏与翟清渠轻轻相碰,道:“很明白。”
第27章 二十六雪夜
赵匡胤与翟清渠边谈边吃,不消多时,原本高高累起的鹿肉便不见了大半。两人吃了个十分饱,又重新筛了壶酒,一杯接一杯地对着窗外尽饮。雪下得正旺,初时只是细碎如盐的雪粒一把一把从空中往下撒,落在阶下,像铺了一层薄薄的白砂。不多时,细雪绽成了花,如羽毛一般顺着风在半空中旋成了白茫茫的漩涡,衬着微微的天光,闪耀皎洁的晶光。而屋内倒是暖和得很,两个铜制大火盆里烧着碳火,暖意漾起,便将外头的寒意滤去了大半。
“翟先生喜欢雪么?”赵匡胤伸手给他斟了杯酒,闲闲问道。
“非但不喜欢,还恼得很。”翟清渠长长的手指将握着青白玉色的小酒盅,缓缓饮下,缓缓答道,“雪只在一处美,便是文人的诗句中,绕帘渺渺落霓裳,呵手惊飞暖翠华,听上去多美。可你若在冬日里生过病,就会知道下雪的日子可一点都不美好。”
传言这位翟家的总账先生,少时因体弱多病,一直深养在家里,见过的人并不多。几年前,翟家老爷子将家中大帐忽地交给了他,且迅速接管了翟家各地的生意,不少人一时之间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的背景,赵匡胤用各种方式细探过,却总也不得所以。赵匡胤徐徐晃动着手中的酒盅,清香酒气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漾出,清亮的液面倒映着他浅浅的笑容:“我还真没在冬日生过病,不恼这白雪。但我恨桃子,犹恨那种大大的蜜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