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表姐如今也算得上是党项最富有的寡妇了。”锦柔脸上的笑意支离破碎,“我与她其实也有多年未来往了,前些日子突然收到她的书信,说能来渭州陪我生产,在信里她说自己八字重,很压得住。”
解忧有些为难,想了想,迟疑道:“这事倒是不错,但若是西进王妃要来渭州,怕还是先得跟玄帅说一声,看看他什么意思。”
锦柔的目光在解忧面上跳了跳,又道,“在我们党项,死了男人的女人,便不再是什么王后王妃的了,这封号就跟尘土一般无用。要紧的是男人留下的牛羊和财富,这才是踏踏实实有用的。”
方才那个橘子里头果肉烂了,隐隐发出腐败的气味。解忧顺手将它丢在一旁,自己又取了一个,捏在手里,一点一点地掰开薄薄的皮,任由新鲜的汁水滋滋地染上了她的手指,她嘴角弯了弯,又道:“你自己怎么想?若真是害怕,想表姐来陪着,那我便好好去帮你说说。”
锦柔抿了抿嘴,眉心缓缓出现了一道深深的沟纹,又缓缓散开。她叹了一口气,伸手将解忧新掰好的橘子拿在手里,说道:“我自然是想她来,这些年虽与她来往少了,但毕竟也算是个娘家的亲戚,令铎不在,多个人在身边,我自己也能安心一些。”锦柔话像是说了一半,突然停了停,犹豫了一刻,又看了一眼解忧,方才说道,“可我又怕伤着你,心里便觉得她最好别来添乱。可有时候想想,这也未必是件坏事,咱们阻也阻不了。”
解忧笑骂道:“孕里乱七八糟瞎想的怪丫头,这干我什么事。”
锦柔鼓了鼓脸,哼了一声,“平日见你也是个聪慧伶俐,没想到竟也是遇小事聪明,却在大事犯糊涂的。漠离表姐是个寡妇,能让她从西凉府辛辛苦苦奔来渭州,你以为当真是为了我么?”
解忧的心重重一沉,悸动不已,面上却如常平静,一面笑骂道:“你好没良心,你表姐辛苦奔波一场,竟还被你在背后这样说道。”
锦柔哼了一声,“我反正里外都不是人,若不是令铎定要我将这件事情先与你说,我才懒得费这口舌。”
解忧见她真生气了,便急忙哄道:“我知道你的心思,可……这也是个没谱的事,何必自寻烦恼。”解忧说着,她也明白锦柔对她的提醒绝对不是白操心的。前几个月,他们人还在汴梁,贺氏去世也刚满百日,便有些不管不顾的人要上门来给赵匡胤做媒。如今,他们到了渭州,赵匡胤成了独掌陇西的都督。莫说是他空悬着的正妻之位,就是姬妾的位置,也有不少人整日往上头使劲。若说这位卫穆漠离也有这样的心思,解忧一点也不奇怪。她缓缓将一瓣橘肉放进了嘴里,一阵强烈的酸涩感瞬间袭满了整个口腔,用力往下咽了咽,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玄帅与先夫人感情甚笃,如今夫人离世才几个月,于情于理都不会有这个心思。他若是没有,别人再怎么想也是无用。”
锦柔见她这么说,倒像是真放心了,在床榻上换了个姿势仰卧着,喘着气说:“你要是心无芥蒂,那我便安心了。我仗着咱们关系好,只啰嗦一句,男人跟女人的想法终归是不一样的,现在你跟玄帅的感情好,该要的名分、该怀的孩子,都得抓紧,这才是女人家的正道。”
解忧噗嗤笑了一声,像是真的从心底散出来的开心大笑一般,说道:“我也想早点像你这样,整日躺在床上,受着这害喜的罪,可自己肚子不争气,我能怎么办?”
“你嘴太坏了。”锦柔咕囔着抱怨道。
解忧也跟着掩面而笑,虚掩在面上的手指散发出淡淡的橘皮味道,带着一抹酸涩的清苦和令人醒脑的清醒。她能怎么办呢?她也想要个孩子,可每个月月信都准时到来,她无力得很。她也想要个名分,可她这样的出身,能在他身边有个侍妾的位置,便已经算是到头了。正妻,哪怕只是续弦,数遍了天下女人,也落不到她头上。
这样一想,心情便寡然无味了。回府的时候,天气并不好,阳光像是无力透过那厚厚的云层一般,只有些许淡淡的光扑落在地上,西风猛烈地刮着,裹着从西面带来的卷卷尘土,击打在解忧滚边的深色大氅上,不一会儿,便蒙上了一层灰色。
此时的凉州郊外,天气倒是晴好无比。一支尾端缠绕着红色璎珞的羽箭如流星一般射出,扎在了一只刚刚出来觅食的雪狐身上,那只雪狐还没挣扎几下,便又跟着一支箭,也随后射中了狐狸的身体。雪狐在地上悸动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了。
不远处,一名盛装女子骑在马上,刚收了弓,看了一眼情形,便扭头嗔怪着射出第二支箭的伙伴:“我已经射中它了,你还补这一箭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