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来的真不是时候,恰在她安排之外,恰在她怒火最盛,恰在雷声轰隆中。
可她是洛嘉,是大邺最荒唐的郡主,她不必为一个不合时宜的奴仆感到惋惜。
她走向前,宝蓝色的大袖衫拖在地板上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宝相花纹在烛火中反映华光,像一条危险的毒蛇扭转身躯,即将卷挟她的猎物。
洛嘉俯身捏住贺云铮的下巴,迫使少年抬头,让他开始泛红的双眼只能看着自己。
“我要杀的人必然要死,胆敢心生抵触也不过再添几条人命,”
她虽笑着,可声音飘忽又冷酷,
“云铮,一条狗不要自找没趣,我不准你求情,你一个字都不准再开口与我提。”
第30章 劝说
贺云铮眼瞳剧烈震颤, 近来堆积的温情随着外面的雷雨哗哗被冲刷殆尽。
洛嘉这两句话,不论哪一句都足够把他点燃,从皮面到脊梁烧得什么都不剩。
呼吸难以遏制的急促, 额角的汗随雨水一道滴下来。
贺云铮几乎压不住滚动的喉头, 抬手攥住洛嘉的手腕, 牙齿都在打颤:
“我……只是一条狗吗?”
洛嘉沉默片刻, 冷冷嗤了声:“不然呢?”
贺云铮在大雨中没淋冷的身子宛若坠进冰窖, 浅褐色的眼瞳里尽是无望, 每一根血丝都冻凝结。
他努力想说些什么, 去辩驳或者说服对方, 可话到嘴边, 却只能和颤抖的喉结一样滚在咽喉深处, 一个字儿都念不出来。
如同他求不来、没资格求回人命,他或许其实连她的宠幸都没真正得到过。
这些日子的亲密接触, 她梦幻般的恩宠,也仅仅只是她单方面的兴之所至, 是她给予的赏赐, 与自己……并无多深的关系。
洛嘉俯视自己掌心的血在他脸上留下痕迹, 真倒给他的凄苦添砖加码了。
头疼得像要裂开, 洛嘉这一刻突然有种生理性的眼眶酸涩。
她慢慢收回手直起身:“滚吧, 别碍眼了。”
再不走,她真怕自己控制不住,连条狗命都不给他留了。
她走回榻边斜靠下去, 强掩指尖的颤抖,闭上眼不再看贺云铮。
过了片刻, 终于听到沉重的呼吸在衣料起伏中顿挫消失。
而屋外的雷鸣依旧,长长久久, 此起彼伏,哪怕今天停歇了,不出几日到了盛夏又会更迭而来。
她惯常知道,甚至已经习惯。
而贺云铮这边刚脚步沉缓地走下阁楼,小丫鬟们惊讶地低叫了声,随即赶忙彼此捂住嘴,小心翼翼看了眼楼上——
郡主没有传来怪罪。
那就好,她们赶紧冲贺云铮指了指脸颊,脸上难掩惊惶。
贺云铮默然,下意识以为是刚刚郡主用力捏自己的时候留下了痕迹,可目光撇到大堂里的一面铜镜,倒影里居然更露出几道血痕……?
曦照阁附近今天尽是血腥味儿,他直到现在才猛得发觉自己脸颊上居然也沾了这么多血。
“哪儿来的……”他下意识朝阁楼上望去,好像立刻就准备再上去看看。
他没觉得痛,约摸不是自己的伤,难道是郡主伤了?
贺云铮悲哀的发现哪怕她对自己说了那么残忍的话,自己仍旧没办法当一个心冷的人。
然而小丫鬟们登时炸了。
容贺云铮上阁楼一趟就不得了了,刚刚楼上闹出声响,她们在下头险些吓得跪地!
“你别去了!”
小丫鬟们将贺云铮当做自己人,多少次只要他在,郡主自己都没发觉收敛了很多脾气,这样重要的人哪能轻易折损?
她们急忙把声音压到很低:“郡主审查下人,从昨夜到现在都没睡,加上刚刚……刚刚那不要命的浑货居然敢当面叱骂郡主,她现在肯定怒极了,再上去不是找死吗?”
贺云铮愕然:“叱骂!?”
他都不知道还有这回事……
“他骂什么了?”贺云铮一瞬间拧紧眉。
小丫鬟们下意识一抖,却没分辨清是被贺云铮的架势镇住,还是忌惮郡主不喜:
“不知道!总之你快走吧,等什么时候郡主心情好了传召你再来!”
贺云铮被推出曦照阁,犹豫再三,扭头冲进了雨幕,一路奔进倒座房的小院。
捡回条命的仆役们三三两两聚在屋内,没扯进这件事的人在旁帮忙拿热水递棉布,嘴里止不住念叨:“这都什么事儿!”
见贺云铮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想也没想往他手里扔了块干净布:“哥儿来了,快快快,擦擦水一起帮忙!”
贺云铮攥紧帕子看向往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众人,唉声叹气此起彼伏,竟把他原本来势汹汹的质问掐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