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他垂下眼,抿紧嘴唇扭头搭上手,晕头转向了忙了好一阵,等挨了板子的伤患们都喘上气儿了,才趁着安静哑声问道:
“刚刚阿顺……和郡主了说什么?”
不提还好,提起郡主,屋里众人脸色纷呈。
身上还痛得仆役低声啐了句脏话:“就大实话呗!让人说还不爱听,居然叫人抄家!”
一声开头,众人便肆无忌惮地低声议论起今天的事。
倒是不怕贺云铮告密,实在是他的犟种脾气大伙都了解,初来院中和郡主对着干了几次,为了不就范差点被郡主打掉
半条命。
哪怕最近他救了郡主性命,受了赏识,可到底人还是那个人,真论起阵营,怎么也该是和他们一帮的。
然而听过阿顺叱骂郡主的话后,贺云铮的脸色白到吓人。
她竟然被当面叱骂了那样的话……
他待人一向平顺的面目绷得像拉到极致的弦:
“你们说……这是大实话?”
“肯定啊,”其他人想也不想回他一句,
“只不过平时大家不稀得说,混口饭吃没必要和主子过不去!今天顺子真是昏了头,被激了下居然什么都说,格老子的,吓得我差点以为要跟着一道遭殃!”
众人也跟着七口八舌,贺云铮才震惊发觉,原来自己曾经以为别院里的众人都恭敬着郡主其实只是假象。
江畔那夜自己同她说不能辱没她的清白,她才笑的眼泪都要落下来。
或许这大院子里,原本除了刘召和忠心于她的侍卫们,其他所有人都鄙夷她。
哪怕她是高高在上的郡主,也顾不到角落里的声音,管不住所有人的嘴,所以她最大限度上充耳不闻,越发显得放荡不羁。
贺云铮脊背挺得发酸,手掌好几次张开又放松,艰难维持表面的平静:“可郡主是主子。”
“那也得先有命才有主子!没见顺子都快被打死了么?”
“但是他犯错在先!”
贺云铮蓦然怒吼了一声,只把原本嗡嗡议论的屋子叫了个安安静静。
有人察觉气氛不对,以为是贺云铮的犟种毛病又犯了,低声劝了几声打圆场:“行了行了,知道你办事儿守规矩,这不大家伙遭了瘟私下才这么发泄发泄吗?”
贺云铮还没开口,旁边也有人气不忿冷笑起来:“我看他不是办事儿守规矩,是真被郡主迷花眼了吧?”
贺云铮呼吸一窒,蓦然想到刚刚分别之际,洛嘉不掩嫌恶的那声滚。
他沉着脸看向对方:“哪怕我眼瞎了都是这个理!”
“啐!臭小子给你脸了是不?”对方登时火大,怒笑唾骂他,
“来来来,那你告诉我,这错到底怎么算,你他娘的当完差,回家里和屋里人一句话不说?府里今儿来了什么新鲜玩意儿,明儿还会有什么罕见物件,你妹子要是问你,你不说!?”
贺云铮愣住。
“顺子说了,是他妹子提到端午有龙舟赛,还有诗会,他才随口答了句知道这事儿,说郡主也会去!你说说,放你身上你牙缝就牢了!?”
对方怒其不争的伸手指向贺云铮,质问完摊了摊手,狠狠锤在床沿:
“贺云铮,知道你年纪小,可也别话本子看多太把自己当个忠臣义士!她清高干净,她和那么多人不清不楚,在外惹人急眼,最后才盯在咱们这些下人身上!”
“你和咱们才是一道的,别觉着她苦,替她说话!她随口就能抄人满门,跟你可不是一路人,你就心疼心疼自己吧!”
贺云铮瞪大眼,呼吸几欲停窒,一时间竟真被这份设身处地的怒火烧得动摇自己的立场——
难道他错了?
还是有人看不下去再度打起圆场,说好了好了,云铮才来府里几个月哪见过这些事儿,少年心性提点两句就得了,别这么上纲上线的。
如此,矛头才堪堪被止住,停住对方激烈的争论不休。
但贺云铮眉头压得极低,脑海中的嗡嗡作响却没停歇。
他知道自己不聪明也不机敏,但他仍想努力想通,到底是什么让他这么哑口无言,又这么难受绝望。
难道他们说的是对的?
真是郡主咎由自取又无端迁怒,而自己忘乎所以为虎作伥么?
贴在身上的湿衣服冻得他下意识打起冷颤。
但没等他想明白,外头突然传来一声极低又惊慌的低叫。耳目灵活的仆役蹿进屋里,脸色惊恐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