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嘉漠然端坐,高高昂起的下巴把她的情绪紧紧维持住,一丝异样都不曾显露。
而好巧不巧,恰逢此时院外头传来声不算太高,但此刻清晰无比的狐疑——
“虞统领,你们今天……守这么严密?”
贺云铮气喘吁吁地赶回来,刚问完便瞧见虞焕之脸色大变,甚至立刻要扑上来捂住他的嘴。
要老命了!
贺云铮下意识躲闪了下,看对方不说话还以为是在闹着玩儿,三两步就跨进月门,没反应过来便瞧见几乎全院的人都跪在曦照阁前。
他愣了愣,冒雨折进来的虞焕之心骂了句脏话,拉住他便要往外走:“你先出来!”
郡主特意将贺云铮支开,不就是不想让他瞧见吗?
可贺云铮却像脚下生了钉子似的挪不动,愣愣看着满地的血从曦照阁前流出来,浸没花圃泥地,流进回廊下的池塘里。
他在看那头,洛嘉也看到了他。
半晌,洛嘉抽回视线,点点头:“那就如你所愿。”
阿顺一怔,眼睁睁看着恢宏的大袖衫洒落在地,随郡主一步一步走到屋檐下。
“赏你抄家,虞焕之,去拿人送官吧。”
阿顺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虞焕之顾不上拽不走的贺云铮,立正了身子咬咬牙,硬声回道:“是!”
此事告一段落,侥幸留下条命的下人们得了刘召命令,马不停蹄地从曦照阁前逃远了,路过贺云铮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茫然拽住了几个认识的人问到底怎么了。
无人敢多言,只匆忙提了个了大概,贺云铮才知道,原来从昨夜开始洛嘉就在排查处置了,而阿顺就是那个说漏了嘴,导致郡主发生意外的罪人!
至于阿顺后来说了什么,谁有胆子敢在这时候复述一遍?
于是贺云铮有一瞬失去了表情,阿顺从他身边被拽走的时候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叫,前一日还有说有笑给自己递馒头的人此刻满口是血,鲜红色流了一路,浑身扭曲得几乎不成人形。
直到人全回去,贺云铮才艰难抽回神,想起用目光去找洛嘉,可曦照阁前已没了那抹身影。
他深吸口气,抹了把被雨水浇头的脸,猛得跑向曦照阁。
洛嘉被冷风吹得牙齿紧咬,上楼后才发觉自己竟连掌心都攥破了,月牙形的伤口渗出鲜红的血,在苍白的肌肤上触目惊心。
她不耐烦地挪开视线,重新攥紧手掌,任由血顺着指缝流进袖中,同时终于听见楼下传来小丫鬟们胆战心惊地拒绝:
“郡主不见人,你先回去吧……”
“谁都不见吗,刘管事呢?”贺云铮的声音亦压低了,细细听来还有点儿沙哑。
屋外的雷声也终于全聚来了这头,轰隆隆吵得她越发烦躁。
洛嘉闭上眼冷斥:“让他上来!”
楼下安静一瞬,随即脚步声盖过惊呼,噔噔噔冲上阁楼。
洛嘉依旧端着不可亵渎的姿态高坐上首,大袖衫的裙摆铺陈在脚边,烛火与熏香把她重新衬成了一个明艳高贵的郡主。
她看着贺云铮脚步有一瞬迟疑,毫不留情地讥笑:“怎么,突然觉得我很可怕了?”
贺云铮到底只有十五岁,从穷乡僻壤来到水深难测的京城也不过半年,哪怕努力学习了察言观色,学习委曲求全,终究学不会人命即将消逝于眼前却巍然不变神色。
他竭力想让语气平顺温和:“不觉得,但闹得这么大,满门抄斩是不是有点重了……”
“重?”
贺云铮刚要点头,却发觉这样好像是在直接说她做得不对。
……短短一瞬,他没想到尊卑,只有舍不得。
于是他摇摇头,点漆般明亮干净的眼眸一瞬不瞬地凝望她:
“他有罪就送官查办,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落极刑,又连带家人,万一让其他人心生抵触,会对你更不利的。”
然而洛嘉没有察觉他的安抚,反而又好笑又冰冷地看向他:“所以贺云铮,你是来当说客的?”
贺云铮一愣。
此刻他才突然意识,郡主与先前温柔多情的她完全不是一个人,她更像他们头一次见面那样,浑身防备,对谁都带着尖锐的刺。
他微微皱起眉头,还没来及辩解,洛嘉猛站起来,拿起身旁的花瓶就砸向他:
“你也想和他一样以下犯上吗!”
瓷片在小腿上炸开,贺云铮痛得瞬间没站稳,半跪在地听她毫不留情地嘲讽:
“还是你觉得自己与他不同,哪怕犯了错我也不会责罚?”
洛嘉站在他身前,看着这只浑身湿透的狗崽子为她的话蓦然怔住了,忍不住冷冷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