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和煦,程荀穿得单薄,手臂上那温热的触感好像还留在指间。背在身后的手,忍不住轻轻揉搓了一下指尖。
他们之间隔了几米,晏决明的影子投在她的脚边。
程荀望着地上的影子,半晌才低声道:“那日,是我言行无状,你别放心上。”
晏决明愣了一下,忙摇头:“你没做错什么,别这样说。”
说完,二人之间又陷入沉默。
晚风徐徐吹过,程荀的发丝随之摇动。她低垂着头,没看见那发丝轻轻拂到晏决明前襟。
第29章 惊鹊起
清宵良夜, 晚风悠悠荡过山野林间,杨花柳絮飘飘扬扬。
程荀似是沐浴洗漱后才过来的,头发松散地半扎着,发丝带着丝丝湿润的潮气, 随风轻轻飘到晏决明的前襟。他的衣襟沾上了点点水珠。
程荀低着头, 似在沉吟斟酌。晏决明沉默地矗立, 忐忑地等待程荀的审判。
可这风儿实在扰人。
晏决明忍不住分神望向前襟的发丝。他想抬手将发丝拂下去, 却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放下了手。
衣襟上凸起的绣样勾缠住那缕青丝,程荀微微动了下头, 青丝随之滑落。
晏决明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怅然若失。
“对不起。”
晏决明回过神, 诧异地望向程荀。
她仍是低着头, 声音越说越快:“明明从一开始便是我自己选的,我不该将责任推卸给你。你没有做错什么,是我自己不甘心罢了。”
晏决明心中酸涩,却不知该说什么, 只能干巴巴回道:“阿荀, 你别这样想。”
她终于抬起头,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直直望向他:“我知道你不愿我留在这里受委屈,可我不能跟你走, 我有必须要完成的事。”
“可是……”
“你那日说要给我新身份,让我住进新宅院,我明白你的好意。可是。”她移开视线, 向旁走了两步, 望着头顶的月亮。晴朗的春夜, 月儿高悬深蓝色的夜幕之中,无声释放着银白的月华。
“可是, 我如今又是什么身份呢?”
清风吹散那朦胧的云翳,那遥远高洁的月亮映在她的眼瞳里。
“无论你我心中如何思量,可仅从事实论起,如今你我身份说是云泥之别也不为过。这也好,一切总该回到正确的轨道中去,何必勉强呢?”
山风吹过,梢头枝叶轻轻摇晃。
“说来也好笑,我们分离五年,都快赶上相识的时间了。”
她终于转身,望着他,笑得坦然释怀,眼里水光流转。
“程六出,就当是念在我们当年的情谊,成全我吧。”
那哀戚的笑好似一记耳光,打得他微微震颤。他狼狈地转过身,心中悲恸万分。
他想告诉她,他从未将自己看做那高高在上的勋贵世子晏决明,他这些年汲汲营营,不过是为求一个机会,一个他能彻底做回程六出的机会。
他想告诉她,他从不在乎那外物的身份。什么世子爷,什么丫鬟奴婢,什么贫儿乞丐。他也不在乎这经年的离别,如何更改重塑他们的模样。
他在乎的,从始至终都只有那年上元节皱着眉头向他伸手的那个程荀罢了。
可他说不出口。
他知道她是何等良善纯真之人。可越是敏感的赤子之心,越是容易陷入自苦与自我谴责的陷阱中去。她厌恶如今的自己,才会将自己贬低到尘埃里。
她说他们之间是云泥之别。可她不知道,只有如她那般身处逆境也不曾加害他人、不曾改变本心之人,才配得起做那纯白无暇的云。而他,深陷那权力倾轧之中,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终日伪装做戏,早已面目全非了。
如今的他又能给她什么承诺呢?他自己还尚且游走在刀尖虎口,每日在各方势力的博弈中如履薄冰。从他选择站在东宫身后的那天起,就只有不成功便成仁这一条路可走。他未来的路还在一片黑沉雾霭之中,又拿什么给她保证呢?
胸膛闷痛,他抬手按住那处,却摸到点点濡湿的水汽。
他后知后觉,这是她头发上的水珠。
沉默半晌,他终于重新拾起勇气,开口道:“阿荀,我不会阻拦你,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只是我要告诉你。”他转过身,面上终于恢复平静,“此番我来扬州,本就是冲着胡家人来的。”
“或许你也有所察觉,胡家背后权力错节盘根,他自己在两淮盐运事务上经营多年,要说他清白干净,那是决计不可能的。
“胡瑞的叔父胡聘早年便已投入誉王、蔡尚书一党。誉王虽并非出自中宫,可蔡尚书势大,早年皇上初登宝殿时,他没少在背后使力。故而这些年,皇上对其也多有宽待。